康达刚押镖回来,一身劲装还没换下,便被康管事撵出来寻人,好在他在道上有些人脉,刚打听到李尧的所在,他便快马加鞭地赶来了。
他近前几步,要将李尧护在身后,却听李尧道,“你先下去吧。”
康达不愿意,“郎君,马车就在前方路口,属下是来接郎君回府的。”
“恩。”李尧似乎没了先前那股子温文尔雅的气质,多了几分贵郎君的味道,“你先下去,我同骆兄还有些话要说。”
见自家郎君坚持,康达也只好退了下去。
落英继续降落,两人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骆勇差点忘了,他是个贵郎君,而他只是一个小小军户,他不该肖想这样美好的贵郎君的。
李尧却是满怀伤感,他知道这一日早晚会到来,他早晚会离开的,可他真的不想走。
若是有可能,他真想成为杏花村里的村民,每日早出晚归,做做农活,即便是辛苦劳累,每一日都过得十分踏实。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骆勇,有骆父骆母,还有杏花村其他的村民。
李尧尴尬地干咳了几声,道,“出来这么多日,我也该要回去了。”
骆勇嗯了一声,心里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抓着,有些疼。
两人说完便沉默了,好一会儿,骆勇才转身咔嚓几声,顺手摘了几枝长满花的桃枝,送给他。
“既然三郎喜欢这些花,便多带些回去吧。”
李尧接过花枝,郑重地向他拱了拱手,“多谢骆兄赠花之意,我会好好收藏的。”
说完,他转身便走了。
当晚骆勇一碗饭都没吃,骆母以为他是因为受伤了吃不下,便特地给他熬了他最喜欢的肉汤米糊。
结果,他还是一口没吃。
因着野猪一事,村里人看骆勇的眼神都变了。
从前只当他是个捣蛋鬼,如今当他已经长大了,是个可以娶媳妇的年纪了。
于是乎,在春假还未结束之间,村子里的人都纷纷给他介绍起了小娘子,说是一年之内,一定要给他寻到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
一听到贤良淑德四个字,骆勇自动自家阿姊代了进去,接连着倒退好几步,竟产生了一种瑞瑞不安的感觉。
要是他将来要娶的娘子,当真像阿姊和阿娘这般贤良淑德的,那他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于是在距离春假还有几日时,他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收拾好了行装提前进了城。
禹州城似乎比之前热闹了好些,都快日暮了,街道上竟还有人往来。
骆勇刚进城,依旧轻车熟路地钻进一旁的暗巷,没走几步便进了唐家大门。
刚进厅堂,便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饭菜香。
一个软糯的小豆丁突然从里头扑了过来,“阿舅!阿舅!”
骆勇一把将她拎了起来,扛在了肩头,“这么久没见阿舅,有没有想啊?”
绾绾咯咯咯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原先是想的,现在我不想了。”
骆勇一把捏住了她的小脸蛋,“你这小没良心的!”
绾绾笑道,“今早康郎君哥哥还来了呢,有康郎君哥哥陪我玩,我才不想阿舅呢。”
骆勇微微一愣,“他怎么来了?”
绾绾挺了挺胸,些许骄傲道,“大概是喜欢绾绾吧。”
骆勇嗤笑一声,又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皓月当空,一缕月白色的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将屋子照得透亮。
在床上辗转难眠的骆勇猛地起身,换上一身劲装,顺手拿了些东西,跳出了窗外。
原本他是想第二日登门拜访的,可他实在等不及了。
那日在野桃林,自三郎转身离开他便后悔了,当时他就想直接追出去,但一想起他的身份,他便又退缩了。
阿娘说,人这辈子没有回头路,想吃什么东西就去吃,若是等到牙齿都掉光了再吃,恐怕就不再是这种味道了。
所以思考了好几日,骆勇决定来找他想吃的东西。
即便是最后没有吃上,他也不至于后悔,至少曾经努力过了。
李尧正挑灯夜读,灯烛之下,正是近日禹州城各个商家秘密呈送上来关于丁家的罪状。
禹州城刺史苏无为对丁家毫无办法,这才秉持了无为之道,而禹州城是他的封地,他不能不管。
正看得认真,突然一道人影从他的窗口闪过,李尧以为是风,便起身要关了窗户。
谁想刚起身,才发现窗户外头多了一个人。
李尧吓了一跳,正准备喊人,却听窗外之人道,“三郎,是我。”
李尧又是一惊,“骆兄?”
骆勇点点头,“我今日刚进城,想来看看你……你在忙?”
李尧闪身让他进来,“不忙。”
骆勇拎着一个包袱从外头走了进来,“我阿娘看你喜欢喝家里的杏花酒,便让我给你带了几壶。”
李尧有些受宠若惊,“骆兄深夜到访,就是为了给我送酒?”
骆勇嗯了一声,点点头。
李尧唇角微勾,眼角也跟着扬了扬,“酒既然送到了,那你便……”
“我还有些话想说。”放下包袱后,骆勇定定地站在那里,“其实那日我还有些话想同你说,只是没来得及。”
李尧脸上的笑微微一僵,对于骆勇要说的话,他其实是有些料想的,只是有些不敢听。
“骆兄,今夜已经晚了,不如咱们明日再……”
“三郎。”骆勇走近前来,那双如星般的眸子紧紧地看着他,“我很想同你做朋友,可是……也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一个念头……”
他认真道,“我不想只同你做朋友。”
李尧心尖一颤,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
骆勇是个多么好的人,他的将来应该拥有一个贤良淑德的夫人,再生几个如绾绾一般可爱的孩子,而不是整日里跟他这种人混在一处。
他是断袖,也是个王爷,若是叫人知道骆勇同他混在一处,那么不仅仅是骆勇,与骆勇牵扯到的所有人都会有事。
李尧不想他们有事。
他深呼吸一口气,道,“正好,我也想与骆兄断交。”
没等骆勇回答,李尧紧接着道,“原因无他,骆兄应该知晓,我是个断袖,断袖本该有自己的圈子,是我私自越了界才造成了一些没必要的误会,骆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以后,还请骆兄不要再来找我了。”
骆勇刚要开口说的话,被重重地堵在了喉咙里,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脑子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样。
他不信。
他不信三郎会同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怒意爬满了他的脸,他近前直接捧起李尧的脸,四目相对,“三郎,你再说一遍。”
骆勇的力气很大,捧得他一时无法动弹,李尧被迫与他四目相对,眼神也不知该落在哪里,有些心虚。
见李尧不敢回答,更证明了他心里的猜测,骆勇冷笑一声,呼吸声也变得急促了些。
“三郎,你当真要同我断交吗?”
大概是被骆勇所影响,李尧也开始呼吸急促了些,他甚至在骆勇那双清澈又愤怒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
他暗自咬牙,点了点头。
骆勇不信,再靠近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愤怒到了极点,骆勇的呼吸愈发急切,他实在不想听任何从李尧口中说出的话。
于是在下一刻,双唇便吻了上去。
虽然看过无数次猪跑,两人却都没真真切切吃过猪肉,一个是不敢,一个是没开窍。
如今一个开了窍,另一个也不知是不是气血上涌,两人竟真的相互打起了配合。
只是两人的技术实在过于生硬,吻了许久,也不过是点到为止。
骆勇的脖子都已经红透了,李尧的脸更是红得像在滴血。
好半晌骆勇才松开,眼见着他也跟自己的情况一样,刚被打下去的心,又重新燃起了些许的希望。
只是此刻他不敢再乱表态,仅后退了几步,等到两个人的呼吸都正常了些,骆勇才道,“过几日我便要入军,等休沐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转身便冲出了窗外,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虽然呼吸已经平息了许多,但李尧的心跳依旧不停地疯狂跳动着。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明知道这件事是错误的,但他依旧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但他还是有些后悔了。
方才他应该直接拒绝的,可不知道为何,却默认了骆勇的行为。
自己难道是疯了吗?
“哎呀呀,到底是谁在郎君的庭院里插了这么多的桃枝?到底是谁?”
康管家的声音门外传来,李尧迅速收拾好自己,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他便瞧见庭院中但凡有土的地方,都被插上了桃枝。
那些桃枝看上去很新鲜,像是刚摘下来的。
康管事头疼地走了过来,“郎君,这些桃枝实在有碍观瞻,要不老奴明日命人将这些桃枝都移到花圃里去?”
这个庭院可是他打理了好几年才打理出来的,竟被这么一下全毁了。
李尧心里莫名一暖,他叹了口气,“就将它们留在庭院里吧。”就当是个念想了。
康管事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只要自家郎君喜欢,种哪里都是合适的。
李尧转身进了屋子,从桌子上拿了一叠纸,道,“丁家每个月都会暗中去一趟宁阳镇,你去查查是否属实。”
康管事接过纸张,问道,“可要康达亲自跑一趟?”
李尧摇了摇头,“先探一探虚实,若是属实,许是要我亲自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