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茴明明记得自己是在顾言的房间里,和他一起和衣躺在床上说着话,可忽然间,房间里变得安静得可怕。
她听不到他的呼吸,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就连墙上钟表滴滴答答走秒的声音都不见了。
“顾言!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想伸手去拽他,却无论如何使不上力气。
强烈的惊恐袭来,晏茴感觉自己似乎正和某种莫名的强大力量抗争着,稍不留神,就会被拖拽进可怖的深渊里。
她被一种无力感深深撅住,想挣扎、想呼喊,却怎么也动不了了。
“……谁啊……叫人……”
明明房间里只有她和顾言两个人,晏茴却忽然听到一道断断续续的模糊声音,那声音的突然出现,将混沌的夜刺破。
眼前顾言的脸依旧,他就那么静静地呆在那里看着她。
只是,随着这声音的突兀出现,房间里的陈设都迅速消融,褪去颜色。
连他,也变成了灰白色。
晏茴很轻很轻地眨了下眼,混沌的黑暗褪尽,眼前霎时变成刺目的天光,和林立的石碑。
眼前的石碑上刻着顾言的名字,而他的那张照片,是灰白色的,照片里的他笑容明媚,目光似乎正看向她的方向。
绵绵密密的疼在顷刻间将晏茴席卷,这感觉,熟悉又难捱。
她低头翻开手机,果然,和顾言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张没有被他回复过的红色爬山虎的照片,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都是假的。
她从来没有来得及跟他告白,也没有牵过那只手;
他不曾亲昵地叫她“晏晏”,也不曾心疼地为她撑伞、将她裹进厚厚的绒毯;
她不曾被他拥入怀中,也不曾被他视若珍宝地亲吻;
一切都没来得及,她还没来得及挽回,她就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这几日的美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奢望、是贪图,如梦幻泡影,梦一醒,就散了。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每一滴都带着刺骨的寒。
“姑娘?你还好吗?”
两个穿着墓园工作服的人撑着伞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枯坐墓前的晏茴。
他们见那姑娘在墓前待了好久好久,起初并没有如何在意,毕竟,在这充斥着生离死别的地方,悲伤早已司空见惯。
可那姑娘从天亮守到天黑,又到天亮,依旧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就连下雨了也似无所觉,心中不免忧虑,终于忍不住过来询问。
她没回应。
晏茴听不见旁的声音,只是思绪繁杂间,想起了一切。
那天,凌晨江大门口碰到宁冉冉,她的包里插着束沾着晨露的黄菊花,她抱着她,将眼泪洒在她的肩膀上。
“晏晏,你怎么才来啊?”
“晏晏,你知道吗?顾言走了,晏晏,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了……”
“晏晏,我们去看看他,好吗?”
“晏晏,顾言喜欢你啊!他一直一直都喜欢你啊!”
“晏晏,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遇到宁冉冉之前,晏茴设想过无数个可能,无数个顾言失联的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事实会残酷至此。
怎么会呢?那么阳光、那么耀眼的顾言,怎么会呢?
她跌跌撞撞去找顾洵,她想从他嘴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是弄错了吧?是误会吧?或者,只是顾言给老同学开的一个有些离谱的玩笑吧?
可顾洵那双眼睛瞬间变得赤红,将她唯一一丝渺茫的希望踩成齑粉:“晏茴,你问我,他为什么没来?呵——我他妈问谁去?!”
顾洵几近崩溃,撕掉了浪荡、散漫的伪装:“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跑这么远上那什么劳什子大学?!为什么那样的身体还要上蹿下跳地折腾?!晏茴,不如你来告诉我,为什么?!”
在顾洵歇斯底里的怒吼声里,耳边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世界的所有色彩都失了真。
记忆中,似乎有一些被她忽视的东西在此刻丝丝缕缕地清晰起来。
“你看,爬山虎的生命力多顽强,哪怕周围的环境再恶劣,也能想方设法地活下去。”
那时顾言眼睛里闪耀的光,晏茴初以为是同她一般对热烈生命的赞佩,如今想来,那光里更多的应该是艳羡吧。
还有一次,他拉着她在学校熄灯后偷偷爬上了教学楼的楼顶。
虽然她不太能理解他的那些突如其来的想法,却依然欣喜于在他临时起意时,自己是他的第一选择。
不是他的室友,不是宁冉冉。
那晚的风冷得彻骨,顾言却只穿了一件羊毛衫。
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开玩笑似的对她说:“晏茴,你说,从这里自由落体的话,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晏茴已经记不太清了。
因为当时实在是太冷了,她所有的心思都在他单薄的衣衫上。
她围着一条红色围巾,是她自己亲手织的。
她犹豫了好久,攒了好久的勇气,才将那围巾从脖子上取下来,小心翼翼递给他。
“太冷了,你要不要先围一下,这样会暖和一些。”
数九寒天,她却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连他说了些什么都不大听得清了。
直到后来,顾言终于对她恩赦,接过了她的围巾。
那道红圈住他的脖颈后,似乎比远处的灯光还要耀眼。
“谢谢,很暖。”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笑。
那条围巾,顾言没有还他。
后来的冬天,晏茴还经常在他脖子上看到那条红围巾。
她一次次沉溺于那种无法言喻的欢喜情绪里,全然忽视了那晚他的异常。
还有他那白得异常的肤色、和他的身高不相称的清瘦体格……
“姑娘,喝口水吧?”
墓园的工作人员得不到她的回应,见她毫无生机的样子,看得人心底发寒。他们害怕出什么事,便联系了这墓主人的家人,总归,应该是他们家的亲属。
来的人是顾洵。
当他看到晏茴的那刻,有些诧异,她竟比他更早一步到了海城。
而她的样子,相比于几日前,简直天差地别,仿佛短短几天光阴,于这个姑娘而言,已经过了数十年。
“晏茴。”顾洵轻轻扯了扯她的胳膊。
那双空洞的眼睛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终于有了一点点反应,然后机械地转过头,视线落在顾洵脸上。
那潭死水一瞬掀起激浪。
晏茴踉跄着站起身,一把搂住眼前那个熟悉的人,不过须臾,又猝然推开。
想起来了。
他是顾洵,他是那个恨透了她,恨她留给他的孪生弟弟终生遗憾的顾洵。
他的顾言,已经死了。
顾洵把他带回了顾家。
很意外的是,顾家的陈设竟和她的梦中没有很大差别。
“顾言走了之后,爸爸妈妈接受不了,暂时搬到乡下去散心了,家里没别人,你随便坐。”
顾洵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晏茴盯着沙发上铺着的雪白绒毯出神,就是在这里,顾言怕她冻着,将她裹成一只毛茸茸的粽子。
“他……”晏茴一张口,嗓子涩得难受,她已经太多天没说话了。
顾洵不看她,却知道她想问什么,自顾说道:“胎里带的毛病,医生说,只能小心养着……”他点了支烟夹在指间,“但他不听话,从小就叛逆,没人能拿得住他。”
顾洵指了指左边的房间,示意她自己去看。
晏茴站起来,慢慢挪步到那道房门前。
手覆在门把手上,轻轻下压。
房间的装饰跟整个客厅的风格不同,晏茴想用“热烈”这个词来形容。
房间有专门摆放手办和玩具的玻璃橱、也有摆满了各种运动器械的架子,架子顶上还有几个金灿灿的奖杯,名目是足球赛和击剑比赛的。
“看,他就是这么让人不省心……你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是做什么,还能做出个人样来。”顾洵倚在门框上,视线扫过架子上的奖杯,眼睛里掺杂着无奈,唇角却有骄傲的弧度。
“他总说,既然生命苦短,那怎么活,我们无权替他做决定,”顾洵已经踱步进房间里来,他站在书架前,伸手从最上层抽出本红色封皮的本子,“他这个人不知道什么叫怕,什么叫退缩,唯一动摇的一次……”
她的目光落在晏茴身上。
晏茴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垂下眼,没接话。
她大抵能明白顾洵对她的恨的根由了。
“我原本想着,装作他的样子,让你爱上我,再把你狠狠甩掉,让你也狠狠地疼一疼,”把这些偏执的想法说出来时,顾洵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没想到,竟然那么快让你识破了。”
“或许,他是对的吧!”顾洵将那只红色封皮的本子递给晏茴,“这东西,我想,留给你比放在这里合适。有些东西……总该窥见天光的,希望他不会怪我。”
晏茴接过那本厚厚的本子,抱在怀里,只觉得沉甸甸的。
最后,顾洵看了眼晏茴,又看了眼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本子,嘁了一声:“什么年代了还写日记,土死了。”
晏茴要离开的时候,顾洵却忽地叫住了她:“晏茴。”
她茫茫然回头,就见顾洵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嘴唇翕动几下,却没有立刻说什么。
“怎么了?”晏茴疑惑问他。
顾洵难得朝她挤出丝笑来,尽管那笑看起来并不怎么好看:“替他,好好照顾你自己……”
还有最后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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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