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茴整整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像此刻这般勇敢过。
她紧随顾言的脚步，手上却稍稍用力，挣开他握着她腕的手。顾言只是微微僵了一下，掌心依然虚拢着，没有立刻挪开。
她将掌心攥紧，悄悄上移，终于碰到他的指尖。
那一瞬，像是什么不容抗拒的力量从她的四肢百骸风驰电掣而过，留下一地的慌乱和动荡。但她没有退缩，咬紧了牙关，十根手指滑入他的掌心。
一秒。
两秒。
就在晏茴就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那只虚拢着她手的大掌终于有了反应。
他用更大的力道将她握紧，然后，十指嵌进她的指缝里，紧密到严丝合缝。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胸腔跳动的心脏却聒噪无比。
到了酒店，直到将晏茴送回房间门口，两只十指相扣的手都不曾分开过。
晏茴的掌心已经出了汗，直到此刻，心内强烈的不安和莫大的喜悦稍稍退却，她才觉出些不自然来。
“顾言，”晏茴轻轻叫他的名字，“我到了。”
“嗯，”顾言靠在酒店走廊的墙上，静静看她，“我知道。”
或许是情绪上头，又或者激素作怪。
大胆的想法刚在她心中冒出头，已然脱口而出：“那你，要不要留下来？”
她紧盯着他，酒店走廊凌晨的微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片刻的沉默后，她听到了一声轻笑。
顾言抬手，食指和中指屈起，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傻不傻……”
在她怔愣的空档里，顾言忽地伸手一拉，扯过她的胳膊将她圈紧怀里，另一只手捞过她的房卡，“滴”地一声刷开了房门。
他就这么拥着她跌进门里，脚尖往回一勾，将门带上。
屋子里漆黑一片，却没有人开灯。
他宽阔的胸膛将她抵在玄关处的墙壁上。她的身体便被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所包裹。
像夏日的青草香，是那个她魂牵梦萦许多个日夜的味道。
她眨了眨眼，终于适应了眼前的黑暗，看清了他近在咫尺的，一双薄唇。
只是，她以为的并没有发生。
顾言只是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轻轻浅浅的吻，轻得像是晏茴的错觉，好在那股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真实而强势地占据了她的感官。
“今天早点休息，”顾言替她将微乱的碎发别在耳后，“还有，我很开心你能来找我。”
然后，他轻轻退出了她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世界再度恢复可怕的安静。
好在，房间内还残存着他的气息，让晏茴有了一点点的真实感。
“今晚应该能说个好觉吧！”
晏茴抱着满腔的欢喜入了梦，却不想，这一夜并没有想象中安稳。
梦中，顾言站在她面前对着她笑，她想伸手去摸，他却退得远了些。
就这样一步步，她始终够不到他。
她仿佛置身一团白茫茫的雾里，她拼命奔跑，用力地呼喊，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对她笑。
明明他就在她眼前，她却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绝望和悲伤。
晏茴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笑，伸手摸时，脸上一片冰凉。那梦太真实，那股绝望犹盘亘在心间久久未散。
她粗喘几口气，慌忙抓起矮几上的手机。
他的对话框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给他发的那些信息都不在了，他的头像是灰白的，仿佛始终没有跳动过。
手忍不住地发抖。
她用两只手一起握紧手机，才堪堪稳住，颤抖着拨出了顾言的手机号。
那串号码在手机上闪烁数秒又暗下去，始终无人接听。
晏茴匆匆穿了双鞋就往顾言家小区跑。
顾言被她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时，眼睛都还迷迷糊糊的，却被迎面而来的姑娘扑了个满怀。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她的身体冷得像冰，还在止不住地打颤。
顾言被她一身的狼狈吓了一跳，拧紧了眉头，将人拽进屋里：“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穿件外套就过来了？”
“可你不接我电话，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晏茴被他整个抱着塞进了松软的沙发里，泪眼模糊中，她看到一对中年夫妻探头探脑地从房间出来，被发现后脸上挂上更加和煦的笑：“小言，这姑娘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同学吧？”
几分钟后——
晏茴手里被塞了杯热牛奶，身上被宽大的毛毯里里外外裹成一只粽子。
而她的对面坐着顾家父母，两双大眼睛正炯炯发亮地看她。
“那个，”顾言轻咳了一声，打破有些尴尬的氛围，“爸、妈，你们别吓到她。”说罢，还努力地朝父母使眼色。
顾家父母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一个打着哈欠，一个揉着眼睛。
“哎呀，太困了，我们得睡觉去了，小言，好好招待你女……同学哦！”
随之而来的反锁房门的清脆声响，似乎在告诉他们：我们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晏茴还没从惊惧中缓过神，微微发着抖，只能从掌心那杯牛奶里汲取一点微弱的温度。
顾言满脸的不悦：“这么不爱惜自己，生病了怎么办？”
晏茴缓缓抬眼看他，睫毛轻轻颤了颤，泪便滑了下来：“我联系不到你……”
顾言似乎这才想起，一边起身一边说：“手机在卧室充电，昨晚没电关机了。”
他刚要回房间去取手机，衣角便被一只手扯住。
“你去哪？”此时的晏茴如一只惊弓之鸟。
顾言半是高兴半是无奈，耐心地解释：“我去拿手机，不走。”他没有挣脱她，反手将那只揪紧自己的手握住，顺势一带，将她从沙发上拉起，一起回了卧室。
他将她按在床上，用棉被再次将她厚厚裹紧，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面，自己则去拿书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
“怪我，忘记开机了。”顾言小声喃喃着，不妨忽地被人从身后抱住。
他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那双细软的小手握在他身前，他轻轻弯了弯唇，将那双手握住，缓缓转过身子看她。
“我的错，我不该不接晏晏电话，让晏晏担心了……”
“嗯，”晏茴吸吸鼻子，“就是你的错。”
他弯腰，将脸凑过去，拉着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颊上：“晏晏打我出出气，好不好？”
晏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那双含着笑的眼，半晌，才有了动作。
她哪里舍得打他。
她的另一只手也覆上去，轻轻捧起这张脸，如同捧着这世间最珍贵的珍宝。然后，轻轻凑唇上去，小心翼翼贴在他的唇上。
顾言蓦地睁大眼睛，小声呢喃：“晏晏。”
她太过瘦小，他很轻易便将她抱起。
她半干的发丝拂在他脸颊，一下又一下。
哪怕浑身失去重心，她依旧恋恋不舍地捧着他的脸。
城市的深夜，月亮都悄悄躲起来睡了，静谧的夜里，灯光昏暗，心事却翻涌如潮。
她轻声唤他：“顾言……”
他低笑，却还是乖乖回应：“是我。。”
“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知道。”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我一直都知道。”
“那我们永远永远都在一起，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
这次，他却没有立刻回应她。
晏茴有些慌，贝齿用力，咬出鲜红的血。
他没有喊疼，而是轻轻摸了摸她的眼睛：“这个恐怕有点难……”
晏茴拼命摇头：“不，别拒绝我……”
顾言抱着她，很耐心地说：“我们晏晏会长命百岁，即使我不在，也会好好活着，连同我的那份一起，对不对？”
“不！我不会！”晏茴拼命摇头。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横冲直撞，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来，扯得她头疼。
“会的。”他依旧轻言细语。
“没有人会爱我，没有人……”
“有的，”他很温柔地摸她的发，“只是你没发现而已，只要你愿意，会有很多人爱我们家晏晏，晏晏那么乖，那么好……”
有什么东西在耳边轰然炸响。
某种晏茴所恐惧的东西终于冲破桎梏，朝她翻江倒海而来。
她猛地从顾言的颈窝里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耀眼得像天上的星光。
可这样的一双眼睛，就只是这么看着她，怎么一眨都不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