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来了贵人（6）
“今日怎么了？睡到这个时辰都没有起床。”翠竹端热水走入屋内，放在床侧的木架上后，前去推开窗户。
许明月躲在被窝里转身，哼哼唧唧。
“起来了。不然早饭都凉了。”翠竹笑道。
许明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忽地，想起什么，急急忙忙地坐起身。
还好。那青鸾尾羽装饰被她放置在床尾最里侧，翠竹像是没发现的样子。
许明月不着痕迹地提起被褥，遮住琵琶。
翠竹知道，她母亲陈婉兰就会知道。
这件事她还不打算告诉陈婉兰。
“就起。”许明月伸了个懒腰，掀开被褥起身，自己先把被褥折好了，故意堆在床尾抵住琵琶，再转身洗漱。
漱过口，双手浸入水盆的热水中，许明月这才察觉手指一阵发胀，抬起来查看，昨天弹得太久，磨掉好多皮，指腹发红，碰到热水好痛。
“怎么了？”翠竹回头。
“没什么。”许明月连忙将双手浸入水中，假装没事地拧干布巾擦脸。
她自小跟陈婉兰农庄长大的，没那么娇气。
翠竹光是打理院落，照顾陈婉兰就够忙的了，许明月能做的就会自己做。
别把翠竹也给累走了……之前丫鬟离开便是认为这里没有出头之日才贿赂管事调走的。
“翠竹，你爹的腿还好吗？”许明月想起这件事。
“好多了，就是不能下床。让他别去修屋顶他偏去，好在没什么大事。”
“要是缺银子的话跟我说啊，我这里还有些的。”
翠竹笑笑：“姑娘跟姨娘都这么善心。”
“我们都处了这么久，都像是一家人嘛。”许明月拧干布巾，擦擦脸又擦擦手腕。
翠竹走过来准备端走铜盆，听到这话似是愣了下。
稍后她低头盯着水盆中映出的自己暗色轮廓，过会儿才道：“今日炖了肉粥，奴婢去给姑娘端些。”
“好。”
翠竹离开后，许明月再次确认琵琶在被褥后，又被帘子遮着，只要不走近瞧不真切，这才放心地出去。
外面的花开得茂盛，她伸长胳膊伸懒腰，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天气。
吵闹的动静透过围墙传过来。
从她起床就听见了。
许明月好奇心重，端起旁侧竹梯，小心地爬上去，从围墙之上伸出脑袋。
只见太傅府的前院排起了一整个大长龙，从门口直接通到了隔壁街，排队的人都是些粗布麻衣，手中拿着碗盆或米袋。
靠近围墙边，两个粗布褴褛男子正讨论道：“这许家小姐们真是仙女下凡啊。遮脸都这么美，不知掀开面纱会怎么样？”
“貌美如仙，又这么善良。”
“是啊，不知以后谁能娶到她，真是有福了……”
许明月循着他们视线望过去。
府门口摆着一长串的粥桶，家丁正在护卫。
家丁中，许琴露还有其他几位姐姐，正蒙着面纱，一一给人打粥。
即便蒙着面纱也能隐隐约约见到她们面容十分和善。
许明月看了会儿，慢吞吞地爬下竹梯，将竹梯放置一边。
不多时，翠竹便把肉粥端来了。
“今天府内施粥吗？”
“是啊。听说还是大小姐提议的。”
之前没有过呢。许明月咕噜喝粥，想了一下。
许明月一口气喝完肉粥，又去房内看陈婉兰。
陈婉兰身体不好，每日就这么病恹恹躺着。
好在今日天气好，她比昨天气色好些，许明月陪着说了会儿话。
说完话后便没什么事了。
趁着翠竹和紫茄，一个在陈婉兰房里一个在厨房，许明月回房间抱了琵琶，前往竹林深处。
五月份的天，越来越热。
今日日头大，不能坐在露天的石头上了。
许明月进了竹林，竹林湿气重，到了夏天便格外凉爽，她偶尔也会躲在这里纳凉。
找了块小石头坐下来，继续练习琵琶。
许是昨天练得太晚，早上又被热水泡过，手指一碰到琴弦——
好痛。
身侧传来一句话：“你这样弹，手指迟早会受伤。”
许明月转过头：“殿下。”
不知何时九殿下已来了附近，护卫甲还端了个小竹椅，放在九殿下身后，扶他坐下。
九殿下坐在小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之上：“你为何要这么着急？”
“什么这么着急？”
“昨夜都在练琴。”
原来他听到了，许明月解释：“因为我马上快及笄了。”
“这跟及笄有何关系？”
“我前面四个姐姐，及笄宴上都有才艺展示，她们的名声便是从那时传出来的。我虽然不如四位姐姐才华满溢，但也不想丢脸。”
说到最后两个字，她声音小了下去。
“原来如此。”九殿下道，“那你更该好好练，欲速则不达。过犹不及。”
“嗯。”许明月点点头，抬起视线，“殿下今日出来串门吗？”
九殿下坐在竹椅之上，因气质清冷，倒像是跟竹林融为一体。
像是掌管竹林的神明。
他好像一直喜欢穿白衣。
九殿下道：“左右无事。”
许明月忍不住乐了，原来殿下跟她一样闲呢。
她歪头思索片刻：“殿下想出去玩吗？”
“去哪？”
“去湖边。这附近有一个湖，可以划船。”
九殿下摇头。
是，殿下眼盲，要是去湖边容易失足落水，她又提议：“那去桥边呢？”
“你应该知道，我眼盲，什么都瞧不见。”
许明月盯着他的眼睛：“可是就算眼盲，也不代表不能享受啊。站在湖边就能感受到凉意和水声。”她伸出手在空中，像是在抚触风，“站在桥上便能听见桥底下的叫卖声，可好玩呢。”
“你经常出去？”
“偷偷出去的。”
“怎么出去？”
“爬墙或者爬洞。”说到这，她才抿抿唇，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要是殿下当真跟她一块儿出去就要爬墙爬洞了。着实不太好。
“我若出去当然走正门。”九殿下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敏锐得很。
许明月愣了愣，下意识：“是啊。”
过了会儿又笑道：“是啊。”
她怎么会幻想殿下跟她一块儿爬墙爬洞呢。
九殿下换了话题：“今日我听到动静，是府内在施粥？”
“殿下也听到了。是。是我几个姐姐在施粥。”
“太傅府的几位小姐倒都是乐善好施，心地善良。”
许明月听见这句话神情顿了顿，没说话。
伸手抹了抹琴弦。
一片竹叶到殿下的长袍之上，殿下伸手慢慢的摸到，随即用衣衫蹭去灰尘……殿下好像也没那么讲究。
竹叶含入口中，九殿下吹奏起来。
相比于古筝和琵琶，竹叶则是另一种音色。
很锐利，却又很沙哑，许明月形容不出来，若真要说，就像是幼鸟的鸣叫。
很薄，更脆。
九殿下松开道：“试试跟上我。”
“好。”许明月回身，当即拢住琵琶弹奏跟上竹叶的旋律。
竹叶声起初极缓，这回不是幼鸟啊，似一只老鹤低徊于水面，羽翼轻拍。
琴音则如水下的游鱼，一高一低，但始终追随着鹤影，合上它的韵律。
老鹤姿态轻盈，不疾不徐引着游鱼在清波间穿行。
好美妙的感觉。
她的所有弹奏都被他带领着，又因为他的节奏放松自然，以至于她也放松自然，就这么一整首完全没出错地弹完了。
“你其实很有悟性。”九殿下说。
“真的吗？”许明月不可置信。
“当然。才两天韵律就熟悉了，缺的只是指法上的矫正和练习。这些需要时间。”
许明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她。
可是九殿下也不像会说谎的样子，所以她是真的……还不错。
风变大了，吹起衣袂，护卫提醒：“殿下，有些冷了。”
九殿下颔首，起身，护卫甲搀扶他离去。
许明月又抱着琵琶练习一阵。
过不久，那护卫甲来了，走到她面前，递出一个木盒：“殿下让我给你的。”
许明月疑惑地接过。
打开。
只见里面正是一副上好的玳瑁护甲。
“殿下说不要用手指硬弹，必要时用护甲。这是殿下的护甲。希望你不要介意。”
“怎么会呢。殿下的东西反而更珍贵了。”许明月脱口而出，她如何会嫌弃殿下的护甲，她抬头，双眸睁大，认真道，“帮我谢过殿下。”
“嗯。”护卫甲离去。
许明月迟迟没有盖上盖子，久久盯着那色泽莹润的护甲，忍不住微微一笑。
稍后，她从腰侧拿出一片竹叶——殿下起身时松开，被她手疾眼快悄悄捏住藏了起来——放入木盒中，这才盖上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