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先生。”伏黑怜轻声呼唤。
就在刚刚，枕在他腿上的太宰治皱紧了眉头，眼皮微跳，细碎的黑发随着短促的呼吸轻动，怕是做了什么噩梦。
座舱外，是一片无机质的灰色，海间生起的薄纱似的雾笼罩近港的城市，他们脚下，城市仍在安睡。
太宰治的意识从破旧的庙宇里清醒脱离出来，在眼睑的一片昏暗中，时间过的缓慢而悠长，他思索着自己身于何处，感受着躯体的姿态。
凭着感觉，太宰治估摸着座舱内的景象，首先，他自己躺在摩天轮座舱生硬的座位上，身体僵硬又有休息过后的轻松，看来是咒灵早早就从他身上下来了。
身上披着什么，让身体笼在温热之中。布料质地厚重但不柔软，是他的大衣，看来咒灵脱下来的，但他对此毫无知觉，鬼知道他刚刚睡的有多沉。
自己枕着什么柔软又有韧性的东西，哦，他想他知道，这是咒灵修长结实的腿，颈下隔着浴衣传来咒灵比人类更高的体温。
他能感受一道温和的视线，和呼唤声缠绕在一起，那道目光属于谁是显而易见的。
太宰治移了移头颅，不愿清醒似地往下蹭着，空气里夹杂着座舱外空气的冷冽和咒灵身上的草木味。
他翻过身，面朝着有热量的源头，听着咒灵因他的动作断了话语，深深吸气。
嘴角上挑又忍下，太宰治睡醒似的睁开眼睛，偏过头睡眼朦胧地看向正注视着自己的伏黑怜。
“我又睡着了。”他没有急着起身，再次转过，平躺在伏黑怜腿上，伸了个懒腰，但手刚刚伸起就碰到座舱的玻璃。
在他睡觉的时候，伏黑怜把座舱的门关上了，玻璃隔绝了外界的冰冷，同时，玻璃也与外面的冰冷很好的融合在一起，缓慢渗透着寒冷的温度。
好在，内里有咒灵在，他是精神和肉|体的暖炉，除了双眸一身冷色，但在太宰治看来却是热了身子又暖了心，咒灵脸上生的红晕，暖暖烧红了整个空间。
“您刚刚睡的不太安稳。”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伏黑怜看着腿上的人，依旧颊间霞红。
他想，因为这个人，自己怕是好不了了。
“我很少能睡这么长时间。”太宰治揉了揉眼睛，心里琢磨着梦里的事情，感官却不由得追随咒灵，他收回向后贴在冷玻璃的手。
收回的手上还有玻璃的冷意，和上面冷热交替的水珠，他用手指碾住咒灵垂下来的一缕卷发，手指缠着深蓝发丝的弯卷缠绕几圈。
他重复着这个动作，像是在做什么好玩的游戏，问“几点了？”
“四点多。”伏黑怜低下头让太宰治能碰触到更多头发，估摸着窗外的天色说道，“您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了，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想起梦中所见，太宰治笑容淡了几分，若有所思地看着伏黑怜。
“噩梦？”
“不，好梦。”太宰治的表情重新放松，手指从伏黑怜的卷发见脱离，卷发随着他的手指的抽离散落下去。
他手抬起，环住咒灵的脖颈，顷起身，亲吻伏黑怜的嘴角，抱怨又似撒娇道：“嘴疼。”
“这样？”伏黑怜并没有错过太宰治转变的心思，但因为立场问题，他并不多问。
“就这样，我饿了。”
——
伏黑怜作为一只特殊而强大的咒灵，不管遭遇什么样的伤害，身体上都不会留下痕迹。
这是千万次实验得出的结论。
镜子里，这身皮肤一如十几年前初生般光滑细腻，只是身量高了又高，骨骼长了又长，原本冷漠不容万物的眉眼间沾染了凡尘，神情鲜活生动起来。
回到家里，他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想寻找在摩天轮的记忆，比如说他在太宰治嘴角上留下的咬伤，但身体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也许因为异能相悖的缘故，即便太宰治学着他用尖牙咬破他的嘴角，舔舐了他的血液也没有出现任何不适。
太宰治环住他的脖子，鼻息想触，抱怨嘴中他血液的甜腥味，他底下眼眸看着太宰治嘴角微褐色的伤痕。
伏黑怜想着当时的情景，用拇指摸索着嘴角，但思绪被屋外的铃声打断，是他的常用手机。
他常用的手机彩铃是特意去寺院录制的清早钟声，而太宰先生给他准备的手机，因为不知道自己这个保镖能当多久，伏黑怜迟迟没有更换铃声，是默认设置。
不知为何，伏黑怜尤其喜欢寺院和教堂里大金属钟敲响的声音。但谁没有些奇怪的爱好呢？这很正常。
接通，电话那边是织田作之助，有要紧事要找他。
等他赶到侦探社楼下时，织田作之助已经等在那里了，刚睡醒，一副没有整理的模样。
下巴上的胡茬比平时长了一点，手插在米色的工装外衣里，正打着哈欠。
他看见伏黑怜，伸手胡乱地挥了挥，抬手间露出他内里衬衫鼓鼓的枪夹。
“早上好，织田。”伏黑怜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即便他们互认了亲属关系，两者间也没有爸爸、儿子的亲切称谓，倒是在外人那里会说明关系。
“昨天晚上刚忙完编辑给的加稿，笔还没来得及放下，乱步就打来了电话。”织田作之助这么说着，偏小麦的肤色并不能掩饰他的黑眼圈，说话时不免有些睡眼惺忪。
他带伏黑怜向西二街的方向走去。
“你电话里说社长和江户川先生要去无人区出差半个月？”伏黑怜紧走几步，跟上步伐，顷过头看向织田作之助，困惑道，“这不正常。”
社长经常出差，但大侦探是很少离开社里这么久的，他就像武装侦探社的灵魂，他在哪里，武装侦探社就在哪里。
哪里有让灵魂离开躯壳的道理？伏黑怜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是军队里社长恩人的找社长帮忙，请求他寻找自己失踪的独子，而且这个独子在政府还担任着重要角色，大脑里有很多不能记录的资料，政府和恩人一起请求，社长自然无法拒绝。”
“乱步说去的那个地方因为特殊磁场，导致特殊能力和信号都进不去，所以你不用想着打电话了。”
“他昨晚没打给我。”伏黑怜将攥着的手机放进口袋里，闷声抱怨。
“他说你不方便。”织田作之助看了他一眼，眼前的咒灵虽然一直生疏地叫大侦探为“江户川先生”，但心里是非常认可和依赖的。
他这个“爸爸”，是因为相貌与伏黑怜的父亲相似而得的名头。爸爸的身份是当初为了安慰刚来横滨、情绪不稳的咒灵。
一直以来，伏黑怜总是像看照片似的傻傻站在远处观察他，对他即敬重又有怯生的距离感。
所以虽然是“父亲”与“儿子”，但他们并没有相处多长时间，说话也很客气。
在武装侦探社真正影响伏黑怜的人是大侦探，这几年相处中，有意无意的，江户川乱步对伏黑怜起着指导作用。
那种指导在织田作之助看来，才更像是一个父亲做的事情。因为内里存在着某种不可忽视的责任在。
即便几年后，大侦探依旧和几年前一样看似长不大，而伏黑怜慢慢温和包容起来。但在织田作之助以作家的眼光看来，他们的角色并没有发生扭转。
一直坚称大侦探为江户川先生，大概是咒灵为数不多符合年纪的叛逆，而对“先生”这个称呼不加以纠正，是大侦探的包容。
昨晚那通电话让织田作之助觉得乱步是话里有话，什么叫做不方便，大侦探可不是那种打扰人会愧疚的性格。
“谈恋爱了？”织田作之助停下脚步问道。
“……嗯，算是吧，您还是这么敏锐。”伏黑怜脚下一顿，头瞥向另一边，手掐着浴衣袖摆说道。
“这很正常，不用害羞，社里没人谈恋爱才是比较奇怪的现象。”织田作之助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恭喜道。
“我没有害羞，只是没有说出此事的准备。”
伏黑怜这么说着，手却不住地抓紧浴衣，让人完全不用猜他的想法。
“抱歉。”织田作之助挠了挠有些蓬乱的红发，忙转移话题道：“乱步让你和芥川做他昨天接下的一个匿名委托，所以只给了地址。”
“匿名委托，我刚刚就想问，”伏黑怜好奇地重复道，武装侦探社接匿名委托唯一前提是委托人需要保护个人身份来确定人身安全，听到这里，他就明白这不是个简单的任务，“我们这是去哪里？”
“不知道，乱步在电话里口头上给我说了位子，虽然已经把话装进脑袋里了，但让我复述一遍，我是完全说不清楚的，所以就只能带你来了。”织田作之助有些苦恼道。
走走停停，拐弯又拐弯，最后，织田作之助带伏黑怜来到一条七扭八歪的一户建拥挤着的小巷内。
这里原本有一条宽阔的街道，后来因为横滨租地的原因被废弃使用，周围的一户建房主们便急不可待地扩建又扩建，修建围墙占领土地。
小巷四面是一人高的房墙，高耸着，带着不好惹的气势。
天空被出凌乱的电线谱写凌乱的黑色乐章，影子映射下来填满地上隐蔽角落的孤独。
进来的过道只有一人宽，织田作之助率先挤进小巷内，伏黑怜紧跟其后。
“就是这里，我应该没带错。”织田作之助环顾四周，在大脑里还原路线，“对，没走错。”
“是通过物品传递信息的委托吗？”伏黑怜看着周围有些压抑的环境，视线停留在小巷内孤单伶仃的电话亭上，这个小巷子里只有这个电话亭能藏东西。
一米见方的电话亭，镶嵌着有年代感的方格子玻璃，屹立在墙壁间，有些年岁了，红漆斑驳像是老人皱起懈怠的皮肤。
原本宽阔的街道早已不在，电话亭却像石缝里的一株枯草，被保存了下来。
“抱歉，这个我也不清楚，我的任务完成就先回去了。对了，乱步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伏黑怜停下身，回头问道。
“他说‘是时候做一次真正的侦探了。’”织田作之助原封不动，没什么语气地复述道。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让伏黑怜像正常人一样办案，而不是依靠他的异能。
“嗯。”
织田作之助见伏黑怜有些别扭地答应下来。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又听到伏黑怜声音很小，几乎自言自语地说着——
“什么嘛，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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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