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车穿梭在横滨狭窄而拥挤的居民区。
车内,太宰治以安慰为由,行试探之实。
就如太宰治第一次见五领仁见,就断定她的心理年龄较小那般。姑娘手搅着伏黑怜给的帕巾,不设防地把太宰治想知道的事情都慢吞吞吐露出来。
有警惕性,但不太高。
以她的遭遇,她确实需要一个倾听者——五领仁见,女,24岁,一个刚被裁掉更新的恐怖漫画家。
因父亲的屠宰职业,学生时代一直饱受校园暴力的折磨,高二交到一个朋友,转手就被这位好友拐卖,差点卖到国外。幸而,她磕磕绊绊逃了出来。
到高三,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家里顶梁柱的父亲突发猝死,家里没了收入,没钱上大学,她便开始工作。
但她又笨手笨脚,打工什么也做不好,长期的欺凌迫害,让她的性格在旁人看来太过阴沉,连续找了几份工作,最后都被辞退了。
穷困交加下,她决定拼一把,捡起了小时候的爱好当做事业,开始画恐怖漫画,可谓是不成功便成仁。
前段时间,她终于有了收入,漫画得了新人奖,前途一片光明。但负责带她的男编辑又开始对她动手动脚,她选择投诉,结果是自己的漫画被裁掉了。
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妹妹刚上初中,而母亲因以前在粉笔厂工作,所以得了严重的肺病,长期卧床,一家子的重担都在五领仁见身上。
她觉得活不下去了,才突发奇想地来此自杀。
“这样啊,”太宰治带着心疼地语气,“真是让人心疼呢。”
“您为什么选择卧轨呢?”一直保持沉默的伏黑怜则开口问道。
“因为我不敢自己动手。”五领仁见怯生生地回答。
“啊,确实,无法想象你做那种事。”太宰治夸张地叹息道。
伏黑怜看了眼后车镜,说道:“据我所知,虽然公营火车自杀赔偿没有电车的贵,但死者家属也要赔偿铁路公司五百万日元以上的赔偿金。”
五领仁见瞬间睁大了眼睛,眼圈又红了起来,“我差点又给家里添麻烦了,我真是太糟糕了。”
伏黑怜抿了下唇,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有些不近人情。他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会有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不知道国内电车自杀赔偿金昂贵的事。
那些几亿、几千万日元的自杀赔偿款可是每年都会成为爆炸新闻。
这也造成,选择卧轨自杀的人,大多有报复家人的心态在,而五领仁见显然和家中的母亲妹妹关系很好。
“您已经比这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都要勇敢了,不用运气而用勇气来衡量的话,您值得更好的生活。”伏黑怜犹豫了一下,安慰道。
“只是您的运气不太好,但也许某天就转运了。”他磕绊地说,伏黑怜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有没有安慰人的作用。
“谢谢。”
他听背后的女人小声说道,看来是有帮助的,他想到。
“不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您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是其他人应该接受您的选择才对。”伏黑怜这么说着,调转车头,向着太宰治说的那个方向行驶。
“你对任何人都用尊称吗?”这个时候,太宰治问道。
“不,仁见小姐是您的客人。”
“真是贴心呢。”太宰治冷嘲道,“就是前面那一家,找地方停下吧。”
“好的。”伏黑怜看了一眼前面灯红酒绿、放着爆炸音乐的拳击酒吧,他确认这家酒吧不叫Lupin,但不管太宰先生是记错了名字,还是突然转变了想法,都与他无关。
伏黑怜将车停好,走到酒吧前,发现不知道太宰治说了什么,五领仁见决定与他们一同行动。
此时,她与车内的样子大不相同,虽然还是一样的羞涩,甚至是怯懦,但捂着脸的手已经放了下来,泪水也止住了,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和白皙、但哭红的脸蛋。
“太宰先生,这还要多谢你。”她如此说道。
“是吗,那最好的报答就是为我笑一下吧。”
太宰先生的话一如往常的轻浮,但对于绝望又单纯的姑娘来说,是一眼灼热的泉水,她努力挤出哀痛的笑容。
“来了,那进去吧。”太宰治见伏黑怜过来,打招呼道。
HeaShot的牌子闪过迷幻的色彩,这是一家名叫“击热”的拳击酒吧。
今晚正有一周一次的拳击比赛,所以凑热闹的人格外多,内里三层中空环形设计,一楼中间是一个很标准的拳击场地,在酒吧内,不管是从哪层,都可以看到拳击场。
这里不是什么清吧,有着横滨色彩的混乱。
穿着清凉的舞女舞男在玻璃舞台上跳着**钢管舞,身上的亮片随着音乐抖动。
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酒、烟和人身上汗气混合在一起的、酒吧地毯的专有味道。霓虹灯用夸张的色彩在黑暗指引出诱惑。
远处DJ的旋律疯热,下面的人群舞蹈着、跳跃着、高呼着,让这场景变得更加混乱。
走进内场,与太宰治的镇定自若不同,他身后的咒灵和姑娘都停下了脚步。
“第一次来?”太宰治回头问道。
后面一人一咒灵都机械地点了点头。
“不适应的话,就找个地方坐着吧,今天的消费我买单。”太宰治好心地给他们解决了困难,然后转变姿态,以一种酒吧里人们特有的情绪,融入进人群中。
伏黑怜和五领仁见走了一圈,最终坐在靠墙角的圆桌旁,他们的座位连灯光都打不到,格外冷清,与太宰治在不远处肆意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桌上长久的沉默,两人都在努力缓解对场合的不适。
“那个,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五领仁见想要缓解这过于安静的气氛。
“伏黑怜,叫我伏黑便可。”伏黑怜从太宰治身上分散出一丝注意力,看向五领仁见。
他还是怀疑眼前的女人是太宰先生特意安排的,尤其,现在太宰先生将他们两个单独放在这里。
五领仁见身上有一种让他难以忽视的割裂感,这让伏黑怜警惕。
“伏黑先生,您不喝酒吗?”五领仁见又鼓起勇气问道,她的杯里是特调的香槟,而伏黑怜酒杯里的,是橙汁。
“一会儿还要开车,而且,我还没到合法喝酒的年龄。”
“您多大?”五领仁见又红了脸,暗自嫌弃,您和多大这两词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一起啊。
“十九。”
“噢。”五领仁见应了一声,才反映过来,睁大了眼睛。学生都这么高的吗?超过一米九了吧,而且长得也好看。最主要的,是少年带着她身上没有的稳重。
“没想到会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安慰了。”她低下头,黑发挡住她的脸颊,手握着酒杯暗暗用力。
“安慰这种事,不分年纪,有效果就好,您未来打算怎么办?还准备自裁吗?”伏黑怜拄着头看她。
他想着,刚刚一辆车上的所有生物都想要死,这种事可不常遇到。
“找一份工作,然后继续投稿。但那个编辑在业内很有分量,而我却是个没什么天分、画风也很烂的新人,现在,在别人眼里我可能是个想靠编辑上位,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愤而举报的捞女,可能再也出不了头了吧。”
啊,生活真是太艰难了,光努力活着已经用尽了力气。娱乐成了羞耻,逃避成了懦夫。
做勇者要遮掩一身疤痕,而当一个失败者,则只需要一处致命伤就可以永远安稳下来,听起来多划算啊,这便是五领仁见的想法。
地狱只有十八层,而人的苦难却没有层级。
她是不想再闯关的勇者,如此,五领仁见躺在铁轨上。
只不过当时鼓起的勇气,现在看起来都显得怯懦,可能是她认定活着更艰难,所以死亡是休息。
她所处的位置,让她不配得到安息。所以她同意太宰治的邀请,她要在酒吧封闭的空间里呼吸一口气,就当这昏暗又疯狂的空间是她的地狱,是她死亡休息的一晚。
但她发现自己也不适合这里,心脏被音箱震得同质了速度,她看着奔放热烈的女孩眼底藏不住羡慕。额头与鼻尖尴尬地出汗,座位太过柔软,她胡乱地点了杯自己从未喝过的酒水。
仔细一看,这杯酒对她来说是奢侈品,而其他人,却一杯一杯喝着,她握紧酒杯的手泛着白。
并没有带来释放和畅快,只带来了不忿,和探明自己身处何地的悲哀。
“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失礼,能将手递给我吗?我家里有些阴阳师的门路,想看一看您的手相。”伏黑怜沉默地看着眼前女人越来越低落的情绪,终于忍不住说道。
他又想,不管如何,自己都不应该以认定她是太宰先生安排的人来对待她,也许一切只是恰巧罢了,他可以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女人并不是因为不想活,而是活不下去了。
“您会看手相?”五领仁见被打断思绪,抬手想擦眼睛里翻涌的泪水,但手停在半空,她意识到伏黑怜要看的就是她的手。
“嗯,如果你不介意我看到太多东西。”
“不介意。”五领仁见伸出手放在伏黑怜面前。
伏黑怜做观察的样子,托着她的手仔细观瞧,实际是发动异能,五领仁见从小到大的经历,飞速被他览过一遍。
“您农历3月2日出生,喜欢吃榛子和水果蛋糕,讨厌害怕蟑螂,爱听圣歌,O型血,因为小时失足落水,所以有恐水症。”伏黑怜抬眼说道。
“是的!您怎么看出来的。”五领仁见看自己的手,不管怎样,那都是一只粗糙丑陋的手。
“这就是阴阳师的魅力,”伏黑怜平静地回答,“您快要转运了,相信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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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