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黎一惊，正想躲避。
那只手已经点到她脑门上覆着的刘海，隔着发丝，依稀能感触到对方指间凉意。
龚石玉只在她发丝上一触，便收回了手，而后低头咳嗽起来，隐约有血腥味飘出。
寻黎：“……”
“你…没事吧？”她有些奇怪。
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还击。
“无碍，只是稍微动用了点灵力。”龚石玉止住咳嗽，苍白着脸看向她。
“虚面太常见，很容易被人看透，我加持了点灵力，非渡劫境巅峰看不到你真容。”
“是吗？”寻黎摸了摸眉心的花钿，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触。
龚石玉没必要在这方面骗他，他应该也不希望，别人看到这张跟那位黎尊一模一样的真容吧？
“那位黎尊……姓甚名谁，能方便跟我说说吗？”寻黎趁机问。
龚石玉暂时没答，目光看向她。
他原本能透过“虚面”看到她真容，但此刻，她的真容正渐渐虚幻成“虚面”的假容。
他也看不到她真容了。
龚石玉轻笑了下。
果然，只要她相信别人看不穿她真容，那么，这世上便无人能看透她真容。
黎尊的实力，还在呢。
“她姓荀，荀草的荀，道号黎晨。”龚石玉道。
“荀？黎晨？”寻黎惊了下。
这巧合得自己都不太信了。
她叫寻黎，本来想取的假名是晨曦，对方姓荀，道号叫黎晨。
“她不会也是单名一个黎字吧？”寻黎迅速问。
龚石玉看着她，点了点头。
寻黎最后那丝侥幸也没了。
她穿越到这里，定然跟这位叫荀黎的黎尊有关！
“她在哪儿？可还活着？！”寻黎急急发问。
龚石玉没答，反问道：“你来自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近霞镇？”
“这你得问那位黎尊！”寻黎佯装恼怒。
“我在家好好的，结果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落霞山脉里，还差点被狼喷火烤熟吃了！”
“啪！”寻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瞪向对面。
“她还欠我一个解释！”
“咳咳……”龚石玉被她身上气势冲撞得连连咳嗽，“你家，在哪儿？”
“该你回答我！”寻黎盯着他。
龚石玉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嗽，道：“她飞升了。”
啥？
寻黎气怒一泄。
几乎是马上，她就想起龚石玉曾经说起过的故人。
那个跟她有相同体质的故人！
“她就是你那位故人？”寻黎蹙眉。
“是。”龚石玉点头，“该你回答了。”
“异界。”寻黎吐出两字。
龚石玉怔了下，“异界？”
“是……上界的异界吗？”他试探道。
寻黎毫无形象地翻了白眼，“对，是你们想要飞升的那个上界的异界。”
她这样说，龚石玉便知道不是了。
“你说你是突然出现在落霞山脉的？当时还被狼……会喷火，是二阶火焰狼？”他推测着，“那你是怎么逃……”
龚石玉想到裴玄的玉符，面色顿沉下来。
“是裴玄最先发现你的？”
他也咬牙，话语冒着凉气。
裴玄发现了她，却将遗忘了所有的她，独自留在近霞镇内！
寻黎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皱眉道：“裴玄也认识黎尊？”
七洲四海但凡排得上名号的都认识，就算不认识，等到渡劫那日也会认识。
这话龚石玉没说。
他还不清楚，黎尊为什么会忘了一切回来重修。
“认识。”龚石玉稳住情绪，端起茶水喝了口。
寻黎关注点歪了下，“他也三千多岁？”
“咳！”龚石玉差点喷出口中茶水，“没有，他还不配。”
寻黎：“？？？”
这有什么配不配的。
难不成是骂裴玄命短的意思？
寻黎默默猜着，心底明白过来。
裴玄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也认出她跟黎尊长得一模一样，而后他否定陶晚带她去天垣的提议，却又暗中让陶晚送给她护身玉符。
指不定陶晚帮她弄户籍，送她银子等，都是裴玄暗中授意！
“那位黎尊一定很厉害吧，哪怕过去三千年，还这般让你们念念不忘。”寻黎叹道。
龚石玉听出她话语里的低沉，认真道：“你跟她一样厉害。”
“嗯？”寻黎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就因为我跟她名字同音，长得一样，体质相同，你就觉得我是她？或者说是她的转世？”
龚石玉抿唇不语，只看着她。
外头有白云游动，被云舟带起的劲风吹散。
寻黎算是看出来了，对方是认定了她就是黎尊。
“那位黎尊不是已经飞升了吗？你怎么会认为我是她？难不成，你们这的上界，还会将人打下来历劫重修？”寻黎惊奇。
龚石玉也想不通这点。
黎尊怎么会下来重修？这世上又有谁能让她下来重修？
“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从异界到此？”他问。
寻黎哪知道。
她就是高兴自己拿到录取通知书而已。
“如果这跟黎尊有关，那就得飞升上去问她，如果这跟她无关，那可能就是我倒霉。”寻黎道。
“你不要以为我跟她长得一样就是她，我很清楚知道自己是谁。”
“嗯。”龚石玉并不在这点上纠结。
“你不会倒霉，你会一直运气很好，哪怕死路也能走出生机，哪怕困境也会生出希望。”
他微微笑着。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身上像充斥着朝阳的光芒，跟他内敛深沉的心思全然不同。
寻黎没被他美色迷住，直接吐槽，“你昨天还说我上兑下坎，留不住钱，是穷命！”
龚石玉：“……”
寻黎怀疑地瞥着他，“昨日你是骗我的？就为了让我接下你的委托，护送你去天垣找裴玄算账？”
“没骗你。”龚石玉轻道：“穷也只是一时的。”
寻黎：“……”
谢谢，这安慰不太想要。
就想暴富。
龚石玉撇开这事，将话题转回来，“如果你认为这是你自己……是黎尊的安排，那她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寻黎还真想了想。
首先，这不可能是她。
其一，她没失忆，从小到大的记忆她都记得清楚。
穿越之前，她刚拿到市一中的录通知书，虽然在那个世界里，她父母离异各自组建家庭，对她不闻不问，但奶奶十分疼爱她，从没让她受过半分委屈。
其二，她不会不问一个人意愿，就胡乱将人召唤到陌生世界，就算不得已一定要召唤到陌生世界，也会将事情解释清楚，就算来不及解释，也会给点线索。
姓名样貌体质相同，不算什么有用线索，这属于穿越者必备。
且这些条件加起来，不像是要将人召唤过来帮忙，更像是要找一具相似的容器夺舍。
退一万步说，就算对方不是要夺舍，就算她真是这位黎尊的转世，但既然已经转世，那跟前世就是两个人，她依旧不是黎尊。
可她不是黎尊，对方将她召唤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寻黎想着。
这个世界最大的危机，是飞升之路被女魔头封锁，难不成对方将她召唤过来，是想要她灭了女魔头，重开仙路？
再大胆一点猜想。
黎尊就是因为跟女魔头斗法失败，死后转世成了自己，却依旧不服输，动用后手将自己召唤过来，继续跟女魔头作对？
这好像能说通？
寻黎琢磨着，看向龚石玉，“你觉得黎尊是个怎样的人？”
“像神一般，不……”
对面坐着的那人坚定道：“她就是神。”
寻黎：“……”
鸡皮疙瘩起来了。
这滤镜怎么也得有二米八厚吧？
“神？呵。”寻黎不怕死地讥讽了声。
“你如此尊崇她，可她却独自飞升把你丢在下界，还任由女魔头封锁仙路，不让你们这些信徒飞升，她算什么神……”等等！
寻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龚石玉说过，他不认为女魔头是魔头，他还说过，黎尊有很多的敌人，难不成……
寻黎瞳孔剧震。
“女……女魔头姓甚名谁？”她颤巍巍问。
龚石玉认真道：“她不是魔头，她是我所信仰的唯一的神。”
寻黎：“………”
所以，女魔头就是黎尊？
她刚刚脑补的事根本不存在？
那她将自己召唤过来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女魔头断人前路，终于遭到报应，被上界更厉害的仙者弄死，然后转世投胎成了她，却依旧不服输，动用后手将她弄过来？想要报仇？
亦或者，她跟女魔头没半点关系，就是纯粹倒霉身穿，还倒霉到跟大魔头长了张一样的脸，拥有相同的名字？
这样的话……
寻黎后背湿透，嘴唇白了白。
如果裴玄和龚石玉对女魔头没好感，她可能已经死了两次。
裴玄还好说，他可能太过正值，不想因为一张脸而杀错人，只是不许同门将她带去天垣而已。
龚石玉要是不崇拜女魔头，可能看到她脸的那一刻，就顺手将她跟疯疯兔一起抹杀。
寻黎压下浮起的惊慌，面上保持镇定，抬眸看向龚石玉，“你为什么这般崇拜女魔头？”
“她救过我一命，还教了我玄术。”龚石玉看着她，眸光似带着安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可以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她虽然救了你，可她也断了你前路……”
“她没断我路。”龚石玉平静否定。
寻黎惊讶看着他。
她实在不懂，女魔头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他这般睁眼说瞎话？
“你的意思是，你从没想过飞升？还是你修不到渡劫境？”她试探着问。
龚石玉沉默下来。
寻黎搞不懂自己猜没猜对，压着紧张还要再问。
对面那人终于道：“她不想我飞升，我不飞升便是，哪需要她来断。”
寻黎：“……”
“况且……”龚石玉看着寻黎，轻轻道：“她虽然拦了路，但没杀任何一个人。”
“啥？”
寻黎惊诧。
龚石玉继续道：“传闻有误，没人死于飞升雷劫之下，也没人死于她剑下。”
这怎么可能？！
寻黎更是惊讶，“传说她三剑灭世也是假的？”
龚石玉嘴唇抿了下，道：“这不是假的，她确实挥出了三剑，毁了所有功法，枯死了不少药草灵植，但无人死亡。”
“否则，我也活不到现在。”
“那……”寻黎觉得自己脑细胞不够用，“她一剑斩杀辟海境以上修者是谣言？”
“那不是谣言，她确实斩杀了我们所有人的肉身，但我们都还活着。”龚石道。
这意思是只斩肉身，没伤灵魂？
寻黎倒吸口气，“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
龚石玉声音轻了轻，似也有茫然。
“三千年来，无人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只能隐约猜测她不想我们飞升，或许……飞升上去将会比现在更糟。”
“你的意思是，她断绝飞升路，不是为了打压你们，而是为了保护你们？”寻黎觉得这个结论格外荒唐。
有人打断你的手脚，将你困在家里，目的是告诉你外面世界很危险，不要出去？
这确定不是控制欲极强的变态？
“你说她没杀你们，但她一剑毁了你们肉.体，那你现在这是？”她仔细看向对面之人。
龚石玉依旧穿着道袍，面容隽美，只是脸色过于苍白，明显气血不足，有伤在身。
这看起来也不像是鬼修啊？
莫非他夺舍了别人？
“不是。”龚石玉看出她想法，“渡过飞升雷劫后，能重铸肉身，成就仙灵之体，我现在用的是自己重铸的肉身，未曾夺舍任何人。”
这……
寻黎倒吸口气。
眼前这人是渡过飞升雷劫的大佬？
“我虽渡过雷劫，但目前只有辟海境修为。”龚石玉进一步解释。
寻黎惊诧，“这是为何？”
“飞升雷劫之后，黎尊会将我们打下来重修。”
寻黎：“……”
就着还说她不是魔头？！
“等等。”寻黎将话题倒回去，“她当初一剑毁了你们肉.体，那时候你们还没渡飞升雷劫，也就不能重铸肉身，你们又是怎么修炼渡劫的？转鬼修吗？”
“鬼修？是何修？”龚石玉问。
寻黎讶异，小心道：“这世上没有鬼修吗？”
“鬼魂乃凡人杜撰，人死后神魂消散，归于尘土，除了即将腐朽的尸体，再无任何残留，哪来的鬼魂？”龚石玉道。
“那你们当初……”寻黎有点紧张。
该不会是夺舍吧？
“灵宫境修者，神魂已经能离体，强大者甚至能凝结出实体，肉身相对不那么重要，神魂可继续修炼，等修至渡劫境，渡过飞升雷劫便能重铸肉身。”
龚石玉说着，眉头轻挑了下，似对某部分人不屑，冷道：“确实也有不少人会趁机夺舍。”
“但黎尊那一剑里带有法则神通，只能夺舍自愿献身之人，而不可强行夺舍，若强行夺舍，神魂将立即消散。”
就，就算有这后路，女魔头也依旧跟其他人有灭身之仇啊！
怎么会有人崇拜她，觉得她不是魔头？
寻黎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被一剑斩灭肉.体后，并没立即苏醒，而是又被封印了数百年，直到有人渡飞升雷劫时，封印方才解开。”龚石玉道。
寻黎脑瓜子一闪，想起花胜所说的传闻。
“就是女魔头灭世数百年后，第一个渡劫，结果遇到超大型雷劫的那场雷劫，解开了你们的封印？”
“是。”龚石玉点头，“那场雷劫其实并没有传闻那么可怖，只是因为解封造成的效果，看起来像是天倾之劫。”
“且那人虽然没能渡过雷劫，但并没有死，只是转成跟我们一样的神魂体。”
寻黎再是惊讶。
龚石玉继续道：“自那之后，所有未曾渡过飞升雷劫的修者都不会死，只会转为神魂体，而渡过飞升雷劫后，则能重铸肉身，成就仙灵之体。”
“这……”寻黎也弄不懂了。
这听起来，女魔头确实没杀人。
可她也确实断了所有人前路，还灭了不少人肉身。
她究竟想做什么？
难不成真的是在保护下界所有人？
上界，到底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