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方向的小径越来越窄,最终消失在杂乱的废墟中。林砚攀上一堵半倒塌的围墙,俯瞰前方的地形。老陈说的没错——远处山脊线上,一片浓郁的彩色雾气如同肮脏的棉花糖缠绕在建筑残骸间,而更远处,隐约可见灰白色的雾墙静静矗立,两种雾气形成鲜明对比。
通往那片区域的路上布满结晶化的植被。原本应是橄榄树的植物现在变成了彩色玻璃般的雕塑,枝叶间挂着蛛网似的晶体丝,在昏暗光线下散发不祥的微光。林砚小心靠近一棵结晶树,用金属残片轻敲树干,发出清脆的“叮”声。树干内部有液体流动的痕迹,像是被封存的树液变成了彩色荧光剂。
树下躺着几具小动物的残骸,同样被晶体覆盖。一只结晶化的野兔保持着奔跑姿态,空洞的眼窝里塞满了粉色晶体,嘴角扭曲成诡异的微笑。林砚蹲下身观察,发现晶体从动物口鼻处向外生长,像是它们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凝固成了这种物质。
“欣快症...结晶化...”林砚想起医护日志上的记载。这应该就是“希望瘟疫”的最终阶段——生物在极端愉悦中死去,□□转化为彩色晶体。她取出之前收集的彩色粉尘样本对比,颜色和质地完全一致,只是浓度更高。
继续前进,空气中的彩色粉尘越来越浓密,能见度降至不足十米。林砚撕下一截袖子,做成简易面罩捂住口鼻。即使如此,她仍感到一丝异样的轻快感爬上心头,仿佛有人在她大脑里注入温暖的蜂蜜。眼前的彩色雾气突然变得美丽起来,晶体残骸折射出迷人的光芒,连腐朽的气息都闻起来像香甜的糖果。
林砚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驱散了部分幻觉。她加快脚步,同时强迫自己回忆那些结晶化生物的惨状——这不是愉悦,是致命的污染。面罩效果有限,必须尽快通过这片区域。
一块倾斜的路标从雾中浮现,上面的文字已经被腐蚀得难以辨认,但箭头方向依然可辨。林砚顺着指引转向一条下坡路,这里粉尘浓度稍低,但地面更加潮湿,靴子踩上去会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像是碾碎了无数昆虫。
拐过一道弯后,眼前的景象让林砚停住脚步。一具人类骸骨靠坐在墙边,不同于那些结晶化的生物,这具骸骨表面覆盖着一层灰色物质,像是被火山灰掩埋的庞贝遇难者。骸骨双手紧握着一个金属盒子,盒子表面刻有复杂的齿轮花纹。
林砚谨慎靠近,用金属残片轻触骸骨。灰色物质异常坚硬,不像普通沉积物。更奇怪的是,骸骨周围的粉尘浓度明显低于周边环境,仿佛灰色物质具有某种净化作用。
她将注意力转向金属盒子。骸骨的手指已经与盒子部分融合,无法轻易分开。林砚不得不将金属残片插入缝隙,小心撬动。随着一声脆响,盒子脱离了骸骨的掌握,但几节指骨也随之断裂。
盒子没有锁,但接缝处完全密封。林砚检查表面,发现齿轮花纹中有一个可以旋转的小拨盘。她尝试转动拨盘,突然感到一阵刺痛——盒子边缘弹出细针,刺破了她的手指。血珠渗入齿轮凹槽,随着一阵几乎听不见的咔嗒声,盒盖缓缓打开。
内部是一小撮灰色粉末,旁边放着折叠的纸条。林砚先检查粉末:干燥细腻,无味,与她在彩色瘟疫区看到的任何物质都不同。这会不会就是医护日志提到的“灰烬之尘”?
她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褪色,但仍可辨认:
“绝望尘样本。取自赫菲斯托斯熔炉底层灰烬。证实可中和希望瘟疫,但副作用严重。美杜莎的熵滞力场是更安全的庇护所。记住:电网执行的是自相矛盾的神律,利用这点才能——”
后面的文字被污渍遮盖。林砚将纸条和灰色粉末一起收好。这证实了她的两个猜测:灰色物质确实能对抗瘟疫;美杜莎的“石化”确实是某种保护性力场。
继续前行,彩色雾气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灰白色雾气。两种雾气交界处形成清晰的分界线,像是有一面无形的墙将瘟疫阻挡在外。林砚跨过分界线,立刻感到头脑清醒了许多,那种甜腻的幻觉完全消失了。
灰白雾气笼罩的区域出奇地安静。没有风声,没有机械运转声,连自己的脚步声都被吸收。地面上的碎石和残骸保持着某种诡异的完整状态,仿佛时间在这里流动得更加缓慢。
前方出现一座小型神殿,保存相对完好。多立克柱廊环绕四周,屋顶虽然残破但没有完全倒塌。最引人注目的是神殿周围悬浮的灰白雾气——它们不像普通雾气那样飘散,而是保持着固定的形状,如同凝固的奶油。
林砚在距离神殿约二十米处停下。柱廊前的空地上,几只飞鸟凝固在空中,保持着俯冲的姿态。它们体表覆盖着石质灰壳,但仔细看去,灰壳内部有极其缓慢的能量流动,像是被放慢千万倍的生物电流。
这不是石化,林砚意识到。这是时间停滞——或者说熵停滞,就像美杜莎书上描述的。那些飞鸟并非变成了石头,而是被封闭在近乎绝对静止的时空泡中。
她谨慎地向前迈了一步,靴尖碰到无形的边界。空气中泛起涟漪,灰白雾气微微波动。林砚立刻收回脚,观察反应。雾气很快恢复平静,但神殿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柱廊间移动。
林砚站在原地,举起双手展示没有武器。金属残片已经收好,她不希望被误解为威胁。
“穿行者林砚。”她清晰地说,声音在静止的雾气中显得异常响亮,“寻求关于神性之源的信息。”
灰白雾气无声地分开,露出一条通往神殿的小径。林砚注意到两侧有许多被“停滞”的生物——不仅有飞鸟,还有神仆、宁芙,甚至一个半人半马的生物,全都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姿态,表情或惊恐或平静,但绝无那种瘟疫导致的狂喜。
柱廊深处,一个高挑的身影缓缓显现。最初只是一个轮廓,但随着距离接近,细节逐渐清晰:墨绿色的长发如同活物般缓缓飘动,不是蛇发,而更像是能量触须;高大健美的身躯包裹在简朴的灰色长袍中;面容沧桑但并非传说中那么可怕,只是眼睛——
那双眼睛如同两面镜子,反射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当林砚与她对视时,感到一阵奇异的抽离感,仿佛有人轻轻按下了宇宙的暂停键。
美杜莎站在神殿台阶上,疲惫而警惕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有使用过:
“又一个寻求庇护的穿行者?还是又一个想取我首级的'英雌'?”
林砚直视那双镜子般的眼睛——不是出于挑衅,而是尊重。她知道,在这个扭曲的圣山上,真正的威胁从来不是眼前这个被污名化的庇护者。
“我是寻求真相的人。”林砚回答,“关于电网,关于神性之源,关于这座山发生了什么。”
美杜莎的嘴角微微上扬,不是微笑,而是某种苦涩的认可。她侧身让出通道:
“那么进来吧,穿行者。但记住——在我的领域里,时间是最昂贵的货币。”
林砚迈步向前,穿过灰白雾气的边界。一瞬间,她感到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不是普通的寂静,而是某种根本性的静止——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回头看去,发现自己呼出的白雾凝固在空中,形成一串奇特的冰晶图案。这就是熵滞力场的内部。在这里,时间近乎停滞,而代价是...
林砚转向美杜莎,突然明白了她眼中的疲惫从何而来。每一个被停滞的物体,每一秒被延展的时间,都在消耗施放者自身的生命力。这个庇护所不是礼物,而是牺牲。
美杜莎似乎读懂了她的想法,微微点头:“现在你明白了。进来吧,穿行者。你的问题,有些我可以回答,有些...连诸神都宁愿遗忘。”
神殿深处,灰白雾气如同活物般分开又合拢。在这里,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除了思考和对话,还有那些缓缓飘动的能量触须,提醒着她,时间并未完全停止,只是流动得极其、极其缓慢。
齿轮在云层中沉闷地转动,如同一个巨大而不祥的倒计时。但在这里,在这个熵滞的圣域里,就连那齿轮的转动声也被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