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落尽,流苏耳坠上的红光也渐渐淡去。
他撩了把头发,再次散下来的却是原本的黑色,眸中的血光也恢复了原本的暗红。
还是那个场景,没变。究竟是幻境还未醒还是他不愿冲破。
许羡安身上的疯癫之劲散尽,呆愣在原地,低垂下眼眸。
粘稠的血溪蜿蜒爬过青石板,腐臭烧焦的气息混了一地,扑入鼻腔。
远处,密密麻麻的蛛群如潮水翻涌,叫喊声像无数指甲划过玻璃,抓挠着耳膜。
“小知意,跑——!”说话人是一个身材微胖的大婶,右腿被蜘蛛贯穿的她趴在原地,冲着前面的那个小孩儿喊。
许羡安皱眉,他以前一直都没注意到大婶千疮百孔的右腿。
小知意奔跑的身影渐渐模糊,许羡安反手抽出腰间火弓,弓弦震颤间,心脏与大地共振。
流苏耳坠“叮咚”一响,小知意口袋中的平安符也发出了璀璨的红光。
跑吧,平安福会送还你的平安。
周围的火星子躁动不安,凝聚于许羡安搭弓的右手,幻化出一道无形的箭矢,拉弓满月,射出的箭像一道火蛇直奔大婶右腿上蛛群。
火蛇嘶开獠牙,吐着信子,吞噬黑色的蜘蛛。
他跪坐在血泊中,指尖触到大婶冰凉的手背时,他忽然想起了儿时被这双手护在身后的温度,一滴泪浇灭了大婶右腿上的火花,喉咙像是被蛛丝缠着股发紧:“……谢谢。”
幻化出来的大婶仿佛真的有了灵魂,她宠溺地捏了捏许羡安嫩滑滑的脸,指尖的老茧硌得许羡安生疼,一切仿佛都是真的。
“小知意长大喽——”
随着她带有几分调侃的声音,大婶消失在了茫茫星海中。
许羡安伸手挽留,星子还是从指缝中溜走。
他盯着被烈火焚尽的余地愣出了神,一只中型蜘蛛从背后悄然接近,却在百米处被烧成了一副躯壳。
许羡安起身,捂脸嗤笑一声,真是不敢相信,刚才那滴眼泪是他的。
他有多久没哭过了。
火焰烧得他脸颊滚烫,栏杆铁锈味挥散不去,直到他走到熟悉的小巷,铜环与木门撞出声响,才惊觉已到家门。
“小知意,你终于回来了,我和你爸爸等你吃饭很久啦。”
许羡安偏过头,接着他目光的,是母亲甜得发腻的笑。
父亲也从家中迎出来,拍拍许羡安的肩膀,力道重了三分,扫尽他衣服上的灰。
“快进来啊,小知意,待在原地干嘛呢。”
许羡安随着他们进了院子,在他的背后,父母脸上露出狰狞的笑,裂开的嘴角还残余着蜘蛛的残体。
他们慢慢逼近,一边用正常人的声音同许羡安搭话。
“母亲”:“小知意,累了吧?妈妈为你准备了你最爱喝的排骨汤。”
“父亲”:“等喝完你妈做的汤,我们再下一局棋。”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们的眼甚至露出了凶狠的光,背后也张开了八只蛛脚,绿色的毒液攀附在其肢尖,蜘蛛腿开开合合像是在兴奋。
在即将刺下的一瞬,
“出来吧。”许羡安说。
他转头看到的,是恢复正常的“怪物”,还是他父母的容貌。
“母亲”:“怎么啦?刚回来就要出去呀。”
许羡安眼神中不再流动,冷冽的寒光却汇聚了灼热的火元素。
“我是说,从他们身上,滚——出来!”低沉的嗓音瞬间点燃哑火,一箭贯穿眉心。
他们四脚趴在地上,撕开人类的皮囊,露出狰狞的面目。
死灰色的皮肤长满绒毛。
“活在梦里不好吗?”
“我们不建议继续扮演你的爸爸妈妈。”
“小知意乖,到爸爸怀里来,哈哈哈!”
许羡安:“想死?”
两个怪物合二为一,成为「幻虫」的替身。
「幻虫」疯癫大笑一声,蛛足摩擦过地面,发出一声尖锐的刺响:“好心织梦,却被拆穿——「踏焰」你的这颗心比蛛丝还冷。”
“若是你真的无欲无求,我也没有机会可入。”
“对于你这种,内心有强烈**头脑又这么清醒的人,我真是恨得牙痒痒。”
“也罢也罢,我最后再送你一份大礼,小知意——”
他的心脏即刻被洞穿,许羡安眼前闪过一瞬的白滞。
揭开礼物盒,礼物在等你。
「幻虫」消散的余烬中,一枚枫叶书签忽然飘落,许羡安拾起的瞬间,阳春三月,柳絮和鸣,风过陂塘。
书签上赫然写着——“早日回家”
——“父亲,一定要去吗?”
穿风衣的中年男子轻抚上小孩子的头,“嗯,放心,过几个月爸爸就回来了。”
许羡安顿时瞳孔猛缩,烈阳神弓“咔嗒”掉落冰冷的地上,火焰骤然熄灭。
他不认得这个小孩儿,但他认得——江哲言。
是在他颠沛流离后的唯一一束光,是收他做义子的爹爹。
这里是,江慕言的幻境。
那么这个小孩儿是——江慕言!
【回忆0.1等我们回家,见哥哥】
江哲言端坐在工作台前敲打着键盘,写着汇报工作。
“爹爹!”三岁的许知意小跑过来,伸手要抱抱。
江哲言一把把他揽在怀中,三岁的小人也能看见高大工作台上的风景。
他无意间瞥见了一张全家福,上面也有一个小孩儿。
“爹爹,他是谁呀?”一只嫩手攀上那张照片,指着上面看着跟他同龄的孩子,递到江哲言跟前。
“他也是爹爹的儿子——江淮序,比你大一岁,等爹爹结束工作,我们就可以回家,见哥哥。”
——“好哦,哥哥会喜欢小意吗?”
——“会的,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喜欢小意的。”
————————
枫叶书签化为飞灰的一刹那,盛夏七月,流萤初现,雨叩青瓦,惊散鸣蛙。
许羡安一抬头,对上江淮序倚在窗口的身影,再等等看吧,要是父亲今天就回来了呢。
守着绿叶发黄,守着枫叶成林。
金秋九月,雁过长空,雾锁寒山,隐现樵歌。
几片火红的枫叶被写上了几串娟秀的字。
——“早日回家”
——“平平安安”
——“工作顺意”
寒冬腊月,窗棂结出冰花,江淮序呵出的白雾凝结成了蛛网状的冰晶,簌簌落在了父亲遗留下的风衣上。
江淮序等到的是父亲升为司令的消息。
也是父亲身陨的消息。
他落下的泪被许羡安稳稳接住,温热的气从手心蔓延,不比膝盖接触的冰冷的地,“淮哥哥,别哭了。”
他不知怎么安慰这个四岁的小孩儿,拙劣的几句言语后,那小孩儿自己就不哭了。
他要变强,
不亚于“许知意”,
他要保护,
他爱的人。
任凭春夏秋冬,即便梧桐落尽枫叶成林,哪怕两年的路悠悠,风雪载途,他也再不愁。
一张简历递到地中海司令跟前,司令扫了一眼,面露难色,拍案而起:“6岁!你父亲知道了你……”
话音戛然而止,老人盯着孩子颈间挂着的、父亲遗留下的勋章,终究只攥紧了那张被张厚重量的简历。
江淮序仍旧坚定:“司令,我确定。”
江淮序出办公室门的一瞬,
地中海司令:“等等!你这姓名一栏怎么回事?”
“江慕言?”
“嗯,江慕言。”
许羡安只用了一会儿,就看尽江慕言的两年。
原来他要找的人,要保护的人,已经找到了。
他终于可以完成未达到的约定——回家见哥哥。
平静的内心不断泛起涟漪,小时候电话那头的声音与如今的冰美人相重合。
“好看吗?”江慕言坐在办公椅上,地中海司令已不见了踪影。
“嗯?”许羡安闻声望去,六岁的小淮序呢?怎么变成了二十一岁的江慕言?!
许羡安:“你怎么?”
江慕言:“我怎么没沉溺于幻境?心如止水,守住本心,你不也一样?”
「幻虫」的幻境在于放大人的**,让人自甘堕落,但恰恰江慕言绝对不会自甘堕落,他是野蔷薇会拼了命向上生长。
幻境也就不攻自破了。
许羡安无意识地摩挲枫叶书签上的残影,笔墨香顺着他的指尖蔓延。
如果,那份恩情无法还给江哲言,那么……就还给江淮序吧。
以一己之力,护一人安然,他「踏焰」还是能做到的。
许羡安趴在江慕言的办公桌上,笑嘻嘻地答:“好看,你怎么都好看。”
江慕言:“……有病?”
许羡安:“相思病算吗?”
江慕言扶额,他不知道许羡安究竟在幻境里遭了什么罪,兴许是被雷劈了。
现在就跟孔雀开屏似的。
许羡安:“江队,江队,既然你已经脱离了幻境,为什么不回到现实呢?”
江慕言攥紧自己当年的那张简历,他还以为这会是场美梦。
“要是某个人被困在幻境中出不来,方便实施营救。”
忆起自己在基地问许羡安非要入队的缘由。
他的回答竟与当年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我要保护所爱的人。
虽然他的表情不为所动,但心却隐隐有了触动。
他的伴生技「穿透」在关键时候能救许羡安一命。
不过当他开枪的那一瞬,许羡安也就失去了入队的资格,连一个002幻境都破不了,谈什么追捕001。
但好在这个新人的表现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期。
许羡安拭去了眼角莫须有的泪:“江队,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队长~!那我现在算是?”
江慕言忽然站起身,惊了许羡安一跳也跟着站好。
他手上的简历赫然变成一张入队报告被抛向空中,越过两人之间的中线,被火焰烧了一角,最后重组为一张烫金的入队令。
许羡安接住的瞬间,发现背面还留着枫叶书签的压痕。
“欢迎入队,许羡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