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赵珂儿依然在柜子里不肯出来。

廊下挂着一个鸟笼,鸟儿在架子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江承安站在笼前,目光空茫。

秋萝来到浣花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她一下子想起了江承安在春风楼包厢里的样子。

那时候,他的亲亲表妹绝望地缩在角落里,这位表兄倒是礼数周全,在那和存真道长一个劲地致谢。

令人齿冷。

秋萝原以为他会去钱家,将事情弄个清楚明白,可他并没有去。

就像他表妹数日不归家时,他也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会有男子是这个样子?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看似有一副好皮囊,平时风流潇洒,活得轻松而快乐,十分有魅力。

可就是这样的人,遇事时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毫无担当。

他们甚至连名字都有几分相似!

这一刻,陈老爷和江承安的脸重叠,秋萝的心情一下子极为复杂。

她忽然很想知道,如果当时存善真人没有出面,面对咄咄逼人的孙公子,江承安又会如何行事?

算了,多想无益。

她深吸一口气,和江承安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后,就带着江幼雪推门走入了房间里。

室内光线昏暗,连窗也被厚厚的帘子掩住,衣柜的门死死地关着,缝隙中露出一小片裙角。

想必赵娘子躲入柜中时,十分仓促。

“阿珂。”秋萝在柜子外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赵珂儿的姐姐就喜欢这样唤她。

据小菊说,赵娘子小时候害怕或者伤心时,姐姐总会陪在她的身旁。

秋萝没有经历过姐妹情深,很难想象那样的场面。

但她还是尽力表现得像她姐姐那样。

江幼雪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瞧着,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打扰到了秋萝。

这时候江幼灵也捧着一大束新鲜的花草回来。

他骨子里是个顽皮的孩子,但这一刻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将昨日的花换下。

空气里弥散着一股微甜的花香。

秋萝又叫了一声“阿珂”。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忽然想到了玄都观里那只猫。

小菊说过,赵珂儿和她姐姐小时候很喜欢猫。

玄都观里那只猫微胖,可真好看啊!

慕宁捉猫的样子浮现在脑海。

秋萝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阿珂,听说兴善寺里有一只大猫,要去看看吗?”

她没有去过兴善寺,也没见过那只猫。

这么说,纯粹是因为玄都观那只猫已经悄悄溜进了她的心底,并不是很想分享出去。

温柔的声音飘进黑暗的角落。

赵娘子抱膝缩在柜子里,姐姐的音容笑貌似在眼前。

“ 阿珂,愚园中有只猫,可大可肥了,要去看看吗?”

“表兄也和我们一起……”

赵珂儿的眼泪夺眶而出。

秋萝听到柜子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还有低低的说话声。

她又凑近了一点,才听清她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

过了一会,哭声止住了。

空气里是漫长的沉默。

秋萝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本就不是个聪慧的人,也不是很懂得该怎么安抚人心。

眼下,她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秋萝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就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柜门被推开的声音。

~

秋萝与赵珂儿相约数日后去兴善寺看猫。

等踏出浣花院后,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等回到自己的小院后,下人来报,说有一位叫慕宁的女子来访。

慕宁?

秋萝的心慢跳了一拍。

还没坐下喘口气,立刻小步快走前去迎接自己的好友。

因秋萝之前的吩咐,府中下人早已请慕宁移步花厅。

及至花厅外,秋萝停下了脚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抚了抚自己的衣襟,这才步入厅中去见自己的好友。

秋萝背着光走入厅中,慕宁本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茶水,见状立刻起身。

慕宁:“陈小姐。”

秋萝:“慕宁!”

秋萝觉得很奇怪,见到她,自己明明很高兴。

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开始变得拘谨。

慕宁想了想,提议让秋萝带她逛逛陈府。

秋萝松了一口气,立刻同意。

两人很快在陈府中走了一圈,秋萝绞尽脑汁地想着,接待朋友时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想了半天,她发现自己缺乏这方面的经验。

因为从小到大,她一个朋友也没有。

秋萝:……

莫名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是怎么回事?

所幸慕宁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因此两人安安静静地在陈府中晃荡了半天。

后来,慕宁主动开口,说要去秋萝的院子里坐坐。

她的院子?

她的院子就像她的人一样,单调空荡,除了那棵莫名其妙多出的海棠树外,其实没什么可看的。

不过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于是点头同意。

两个侍女正在院子里打扫,琴书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秋萝总觉得这姑娘神出鬼没的。

她本想让慕宁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坐坐,谁知对方径直走入了她的卧房中。

秋萝只好也跟着进去。

~

屋子里密密麻麻贴满了黄底红字的符箓,那是驱邪用的,秋萝总觉得这世道有几分邪恶。

慕宁原本面无表情,看到这一切后,嘴角却忍不住抽搐了下。

秋萝心中奇怪,“怎么了吗?”

慕宁:“没有,你看错了。”

秋萝:“可能是因为最近太累,眼花了。”

慕宁:“太累?”

秋萝犹豫了很久,发生在她身边的事太过沉重,甚至有些诡异到超出常理。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并不想将慕宁牵扯进去。

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除了钱财外,秋萝并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她的。

但是很明显,这位恩人并不缺钱。

慕宁看出了她的犹疑,轻轻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到床边坐下。

秋萝有些脸红,这一阵她不允许侍女走进她的房间。

所以算起来,她的被褥超过十天没有拉出去晒太阳了,不知道闻上去会不会有些闷?

两人靠的很近,慕宁却发现秋萝在走神。

他心中无奈,为了维持高冷矜持的人设,只能冷冰冰地提醒了一声:“陈小姐?”

秋萝:“啊?抱歉。”

慕宁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将秋萝握得更紧密了一点。

秋萝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力道,心中莫名惊慌。

慕宁却又叫了她一声,“小萝!”

这是慕宁第一次这样唤她,在此之前,也从未有人这样称呼过她。

秋萝一惊,忍不住抬头看对方。

她的眼睛对上了慕宁的眼睛。

“小萝,”慕宁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另一个人的温度从手中传来,指尖滚烫,到最后分不清是谁的体温。

头皮微微发麻、战栗。

她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目光中,好像被温暖而无声地包裹着,信赖之情和亲密之感油然而生。

那一刻不知怎地,一股汹涌的情感冲破了理智的阻隔,不受控制地奔流而出,继而席卷周身,甚至连脚趾都是感动的。

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

从来没有!甚至连母亲也没有!

秋萝这才发现,她已经十几日没有想到母亲了。

她眼眶微红,语气因激动和恐惧而颤抖,而后忍不住将发生过的事,从头到尾告诉了慕宁。

从月夜惊魂到春风楼的事,再到梦中见到徐三小姐,除了玄玉的事外,一件不落。

慕宁平静地看着她,“你害怕吗,小萝?”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害不害怕,感动之余,秋萝心中又生起了一种新奇的感觉。

她听到自己在用一种令她自己都感到陌生语气回答。

“是的,我很害怕。”

“我害怕那一晚,我会真的像只猪羊一样被开膛破肚,被残忍地宰杀。”

“我没有见过宰杀活的牲畜,可我小时候偶然看到过屠夫的肉摊,见过死的。”

“是的,猪和羊已经死了,它们被掏空内脏,用铁钩悬挂着死去的尸体。”

“慕宁,你看到过屠夫剁肉时的样子吗?”

“一块块肉被割下,一刀刀的,刀锋切开死肉,刀身没入肉中,红红的。”

“我怕那个像妖鬼一样的少年像切割猪羊一样切割着我。”

“我害怕他真实存在着,自无间深处而来,也要将我带到地狱。”

……

到最后,秋萝已经语无伦次。

心中的绝望宣泄而出,到最后秋萝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倏地她停了下来,脑子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慕宁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秋萝才接上了之前的思绪。

“是的,我很害怕。”

因恐惧,因激动,秋萝的身体微微发抖。

慕宁抱住了她,轻柔中又有几分不可忽视的强势。

被包裹又似被禁锢的温暖触感传来。

尽管隔着少女少女身上的华服,秋萝依然听到了对方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

那是活人的心跳声,那么令人安心。

慕宁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

此刻,他用这样一双手轻拍着秋萝的背。

像哄一个孩子那样对她柔声说着话,“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呢!”

秋萝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原来,这就是有朋友的感觉吗?

从小到大,秋萝和人接触的很少,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闷闷地待着。

她无法解释此时心中复杂的心绪,便将之归结于同性之间的亲密友谊。

对了,赵珂儿和钱小姐关系就很好。

可能亲密的友人之间就是如此。

秋萝放松下来,渐渐地陷入了梦乡之中。

除了妆台上的菱花镜外,屋里最近又被摆上了一面与人等身的铜镜。

秋萝之前总觉得屋里有恶鬼,且那鬼物就在她身后,因此非要放上一面镜子,时时刻刻盯着。

现在,慕宁转过头看向了那面巨大的铜镜。

镜中映出两条紧密交织的人影。

恶鬼?慕宁低头轻嗅秋萝的发丝时,想起了她片刻前说过的话。

他此时做少女打扮,整个人看上去华贵又艳丽。

紧接着,这位面无表情的艳丽少女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冰冷的眼神变得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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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何如此狡猾
连载中小茶微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