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作为长安城的核心区域之一,平康坊发生那样骇人听闻的凶案后,坊正火速封锁了现场,京兆府随之介入其中。

因此案颇有些诡异之处,府尹很快将之上报,随即大理寺接管了此案。

虽然朝廷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可整个京城依然人心惶惶。

盛极的平康坊一时萧条无比,那些秦楼楚馆、赌坊酒肆纷纷受到影响,各类谣言越传越广,粟特人中甚至流传起了恶鬼的传说,颇有当年“桃花观之变”和“无头红衣案”的架势。

到最后,甚至连整个长安城都隐隐蒙上了一层阴翳。

直至金吾卫将造谣者抓捕归案,又在各处加强了巡逻,太常寺也举行了祭祀之典以驱邪禳凶,长安百姓们惊惧交加的心,才渐渐平定下来。

当然,这些安定下来的人中,并不包括秋萝。

得知醉月阁中发生的事后,她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揪紧。

第二次了。

短短几天时间,她第二次遇上了这种悲惨又可怕的事。

一时间,秋萝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灾星转世,走到哪就会给哪带来厄运。

甚至连当年桃花观之事,说不定也是受她的影响!

秋萝瑟瑟发抖,她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此外,还有一重烦恼。

从噩梦中惊醒的那天,她总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当时没想明白,事后反应过来,窗前的海棠花哪里来的?

她什么时候种的这个?她怎么不记得了!

还有那支玉簪,以及随后的玉露团,江承安像是会给她准备点心的人?

阿月的离去和琴书的到来也很突兀。

这么多不合理之处同时发生,导致她无法相信当下生活的真实性。

那个春夜,她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活着不过是一种幻觉?亦或是地狱之类?

秋萝逐渐变得疑神疑鬼,看门口侍弄花草的琴书时,并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像看一个怪物。

要疯了?怎么办?要疯了!!!

不,不会的。半晌后秋萝抱住头,强行冷静下来。

也许自己只是太疲惫了,也许院中花草早已换过一茬,她没有注意到罢了。

玉簪和点心也都可以用正常的理由解释。

对,是她太累了,一定是这样……

该死!有没有人可以帮她?

秋萝想到了江承安。

他每年要花掉她那么多银子,他的小妾和一双儿女相当于也是她养着的。

那么,他是不是该分担一下她的烦恼?

秋萝起初有些不确定,但想到每年大笔大笔流出去的银子,渐渐理直气壮起来。

她从床上爬起,穿戴好后,绕开琴书偷偷往外走去。

秋萝不确定这个时候江承安在干什么,于是她试探着往浣花院走去。

行至半途,她被花园中的阵阵欢笑声吸引。

秋萝慢吞吞地走近,在里面见到了江承安一家四口。

江家的花园布置的极为风雅,园中花木相依,美不胜收,而入口处两株老树微弯,枝叶交叉出一扇苍翠雅致的门。

秋萝站在树后,老树遮挡了她的身形。

从这个角度里面的人看不到她,她却可以清晰地窥见内侧的场景。

江承安和赵珂儿正在悠闲地下棋。

棋这种东西是秋萝学不会的风雅玩意,那两人却都十分擅长,对弈中趣味横生。

笑声是两个孩子发出的。

他们正坐在秋千架上,玩得不亦乐乎。

这一幕刺痛了她的心。

秋萝想起了多年前在陈家的时光。

当年也是这样,母亲和父亲相安无事地对坐,而秋嫣和思逸在秋千架上神采飞扬。

多年前,记忆里那些人是密不可分的一家四口。

多年后,眼前人依然是密不可分的一家四口。

她这个外人,到底凑过去干什么呢?

秋萝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顷刻消散,她灰心丧气地回到了小院,心中认定自己十分窝囊。

不想回到这里,但无处可去。

一连数日,秋萝都窝在了床上,连吃饭如厕等都尽量避免。

花窗开着,一抬头便能看到盛放的海棠。秋萝打了个哆嗦,想去关窗又不敢,仿佛连那海棠都染上了几分妖异。

眼角余光瞥过放在一侧的话本,她默默收回了目光,已经没有了看闲书解闷的心情。

陈宅是她过去的家,但是她无法开口,对陈夫人说出发生的事。

江府也是她的家,可这里同样没有她的家人。

一颗心如同陷入泥淖中,怎么也挣脱不出。

那是一种无力的、无助的,绝望到不能诉诸于口的感觉。

梦与现实的交界再一次模糊,那层恶意的、黏浊的视线融化,将秋萝包裹。

她浑身发冷,头脑眩晕,感到自己正不停地下坠。

往无底的黑色深渊里坠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乱起八遭的片段又一次充斥在她的梦里。

半梦半醒间,秋萝感到十分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

一些奇怪的东西在她眼前一下子变得极大,一下子又缩得很小,隔得很远的奇怪东西一下子又近在眼前。

这种无法描述的画面让她恶心至极。

正痛苦呻吟间,一只微凉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秋萝浑身发热,忍不住捉起那手蹭了蹭。

“阿娘……”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昵地叫过陈夫人,痛苦中终于忍不住呼唤出声。

她没能看到,“阿娘”的身子忽然变得僵硬。

秋萝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诸如“死掉了”、“灾星”、“地狱”、“恶鬼”之类。

发现那只手有抽离的意图,她死死抓住不放。

“阿娘,不要丢下我……”

“我错了,我再也不那么蠢了……”

“阿娘”还是把手硬生生抽了出去。

她又被忽视,被丢下了,迷迷糊糊间秋萝仿佛回到幼年,再次面对那种无力的处境,她开始哽咽。

半晌后,一条冰凉的毛巾敷在了她的额头上。

后来,有人将她上半身扶起,抱在怀中喂她喝药。

等她喝完后,还很有耐心地帮她擦了擦嘴,稍后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了回去。

秋萝趁机再次捉住了那只手。

这一次,对方没有离开。

秋萝抱着那只手不放。

粗糙的掌心摩挲脸上的皮肤时,产生一种奇异的触感。

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知睡了多久,秋萝清醒了一点。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黑暗中竟发现有人坐在了她的床头,无声无息如死物。

秋萝惊恐地缩进了床角,抖个不停,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那个熟悉的噩梦里。

不,不对,准确地说,是噩梦入侵了她的生活。

那只披着艳丽少年皮囊的妖鬼从荒野孤坟前离开,又一次来到了长安城安仁坊,闯进了她的房间。

秋萝想要放声尖叫。

然而,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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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何如此狡猾
连载中小茶微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