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不要说了。费了这么大的劲,也没问出什么。”章予浣本就不喜欢窝窝囊囊的人,一个大男人,怕血怕刀还怕黑,哭哭啼啼地惹人烦,她近三个月的耐心怕都要用到这个雁平身上了。
贺圻明见章予浣想要发怒,正思忖着要不要拦她一拦,却见她在厅内扫视一圈,指了站在一边的那个白净俊俏的小厮道,“你来说。”
贺圻明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心道,“呵,果然。”
那小厮似也是有些害怕,往前站了站,“大人想问小的什么?”
“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的奕展。”
“嗯,好名字。”章予浣还不忘点评,“你家老爷这分明是仇杀,你来说说他最近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那奕展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人,老爷的事情哪是我这个做杂役的小人能晓得的。”
章予浣连忙起身扶他,“唉~你别怕,我只是问问你,想来你家宋员外在天之灵也希望早些抓住凶手,你说是不是?”
奕展起身后后退了半步,与章予浣错开些距离,“可……可小人真得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么怕我作甚?不想说便不说,来,坐下。”说完便笑着引奕展去坐她方才坐过的那把椅子。
“小人不敢。”奕展慌忙道。
“哈哈哈,让你坐你便坐,都说了不必怕我。”章予浣脸上的笑意更甚,还是让他坐下了。
此时,贺圻明在心里翻了一个更大的白眼。
她又看向了老管家,“管家,你家老爷可有跟人结什么仇怨?”
“这……”
“扭扭捏捏地不肯说,可是心里有鬼?”
老管家也噗嗤跪地,如贺圻明所料,这次章予浣不会“好心”地上前搀扶。于是他主动上前扶起老管家,“不妨事,管家,知道什么便说什么。”
“我来了!”一位穿着朱色官服,身长七尺有余,面容清丽、五官端正的人风风火火的进了厅,腰间大理寺的腰牌轻轻地晃着,“予浣,可有查出什么?”
来人是大理寺右寺丞薛凭席,今天二十有三,是上京最大的富商薛群立之子。
薛家早年是靠贩私盐起了家,到了薛群立这一辈,已是富甲一方的大商户。上京城近三分之一的当铺、古玩店、东边沿海南边沿江的近半数码头全是他家的产业。此外,还有城北的两家酒楼、城西的满春院、中城的醉仙居、莳花馆……
但薛凭席并不喜欢经商,也没这个天分。他家有一位颇有才干的大哥,家里的生意倒也用不着他插手。
待他及了冠,薛父就发动“金钱”的力量,遂了他的愿,给他捐了个官儿,入了大理寺成了大理寺右丞。
章予浣初入大理寺时,薛凭席已入职一年多了。那时的章寺正还是章主簿,也曾“职业性”地对年轻隽秀又尚未婚配的薛右丞进行过语言上的撩拨,但这位薛大人实在是太过清澈愚蠢,满脸的正义凛然实在是让章予浣有些开不了口,也下不了手。
后来,薛母做主为薛凭席娶了一房美妻,没过多久又纳了两房娇妾,薛凭席就成了章予浣纯洁的不能再纯洁的好朋友、好同僚,更是章予浣身边为数不多的同龄而不用遭受其“纠缠”的大好儿郎。
“看吧,这院内的正房就是案发现场之一,尸首停在大理寺,仵作行人已验过尸了。死者共七名,三男四女,均为刀伤,除了宋员外身上有挣扎伤外,其余人都是一刀致命。刀口一致,应该是属于同一把刀或几把同样的刀。按目击人证的说法,至少内院的这五人是同一人、同一把环首刀所杀,刀的具体样式要待刘先生的结论。宋府的西墙外是一条小巷,凶手应该是宵禁后自小巷翻进院内或是提早就埋伏在院内,杀了院内的家丁,继而进入内院行凶的。”顿了顿,章予浣继续道,“这摆明了是仇杀,我正要审,这位管家却不肯答。”
“一夜之间,七条人命,当真是丧心病狂。”他看向瑟瑟发抖的老管家,“老人家,你不要怕,你家老爷行商坐贾多年,商场往来可有因着利益得罪过什么人?”
“胡说八道,我们家老爷一向与人为善,怎么会得罪人!”宋家小妾不知何时不哭了,也跑到了这边,小丫鬟在后面,拦也拦不住。“就算是跟人结了仇,那也是那人丧尽天良,杀了老爷。”
“这么说,夫人知道有何人跟贵府有仇?”
“我……我怎么知道,你们不去抓凶手,在这磨磨蹭蹭问东问西,老爷的尸身到现在还没验完送回来,抓不到凶手,人都不能入土为安,你们就是这样做官的吗?”
眼见着这女人要发疯,章予浣安排了人,“来人,把你们这三儿六儿的夫人扶下去好好休息,别再此处碍眼。”
小厮领了命上去搀扶,“我不走,我是宋家二夫人,那个老女人死了我就是管事的,谁知道我不在这盯着,你们会不会随意糊弄找个人把罪领了?”
“夫人放心,我们是吃朝廷饭的,为的就是朝廷律法和百姓安康,你不必担心。”贺圻明耐心说道。
小丫鬟也上去拉人,“夫人,你今日太过劳神劳心,还是先去歇下吧,当心别熬坏了身子。”
闹事女人下了场,章予浣“英雄无用武之地”,也拉着奕展出了门,美其名曰“复勘命案现场”。
薛凭席见人终于少了,又问道,“老人家,你且把知道的都讲予我。”
老人家思忖了片刻犹豫不决地说,“回大人话,生意上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啊,都是账房王先生帮衬着老爷的。”
“去请这位账房先生来问话。”
账房不愧是账房,一副书生打扮,还随身带了来厚厚的账本。
“不必如此,你只需要将与你家有较大利益冲突,例如压价、抢生意、违约之类的于我说一说。”薛凭席开口。
“这……大人,可有纸笔?”
“快去给先生备上。”
约莫两刻钟后,在场除了王账房,其余人都瞠目结舌。
刘记干果铺赊欠货款二两三钱;
享味斋赊欠酒菜钱五两二钱;
城北王记当铺收和田玉一块讲价八十八两;
沿江码头余鲜渔市赊欠货款一十一次共计一百三十九两;
……
与苏家布庄购布十三匹谈好价交了定金,对方出货后反悔;
一页约九寸见方的麻纸上密密麻麻几乎写满了字,大小商户共计五十六家,连薛家也赫然在列。
“咳咳,这,三两二两的小钱,正常的置办饰品讲价就不必提出来了。”薛凭席干干笑了两声,说道。
章予浣那边也“复勘”回来,看到这纸,“吓!还真是‘与人为善’啊。”
宋家管家和在场的小厮均讪讪,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贺圻明默不作声,在旁静静地看着王账房带来的账本;薛凭席在老管家和账房的建议下,将纸上的名字划了又划,最后只剩下城西苏家布庄、余鲜渔市余家、逢春大酒楼等六家。
“你马上回寺调派人手,把这几家人控制起来,仔细查问可有人家昨夜出门。”
“慢着。”章予浣开口打断,“秘密去查,重点看哪家有会功夫的家丁、武艺高强的江湖朋友,或是谁家最近有接触一些可疑的人。”
“对对对,这般高手也不多见,按予浣说的,侧面去查,秘密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