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杏花枝

之后的几日,贺圻明几乎每天都会去大理寺坐着,翻看一些近几年的案卷 ,但大多都提不起兴趣,后来索性带了几卷传奇话本来看,什么一人一剑闯天涯、快意恩仇聊此生……贺圻明虽并不向往这浪子游侠的生活,但看看这些或荒诞或惊险或煽情的小故事,倒也是津津有味。

他一连几日也没再见过那位章大人,起先,他还问过寺中同僚为何不见寺正大人,得到的回答是:“章大人啊,可是个忙得很的人啊,哈哈哈。”

如此领了个闲职,过几天清闲日子,他倒也乐得自在。

一日,寺中一个巡捕小哥敲响了贺圻明的讼棘堂门,告知他城西宋员外府里出了命案,大理寺卿特命他协助章寺正前去城西处理这桩案子。

“如此,你便牵好马在门外候着,案件具体细节路上再告知我与章大人。”没有过多的犹豫,贺圻明立即去了章予浣的办公地。

至了门口,雕花木门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似是一位年轻公子的声音,呜哩哇啦地说了一大堆,贺圻明并未听真切。

“笃笃笃”敲门声响了三声,章予浣高声道,“进来。”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着实有些让贺大公子有些瞠目结舌。

章予浣和墨颀正坐在蒲团上下围棋,但这二人并未似“正常人”下棋般相对而坐,而是靠坐在东西横放的棋桌北侧,章予浣在左执白棋,墨颀在右执黑棋,这两人正对着门口,挨得极近,棋桌旁摆着几样点心和一壶茶水、一对各执西南角、东北角的茶杯。

章予浣并未在意进门后却一直没吱声贺大公子,微微蹙着眉,佯怒道,“这怎么下啊,又要输了。”

墨颀轻笑一声,温和地冲着章予浣笑说:“那便允你再悔一步棋。”

“那……阿颀你说,我该怎么改啊?”

听了这话,墨颀便低头盯着这棋局,细细思考章予浣该怎么悔这步棋。

“哈哈哈,不必看了,能输给阿颀那输便输了。只是还是有点不忺,可能得阿颀吃块糖蒸酥酪才能好。”章予浣调笑道。

桌上摆着绿豆糕、桂花糕、水晶糕等好几样点心,单这糖蒸酥酪是离章予浣最远的,正放在墨颀右手边。

墨颀右手拈了一只酥酪,“来,张嘴。”将这点心喂给了章予浣,又给她重新添了一杯茶水。

嚼了点心,又咽下茶水,章予浣笑眼弯弯地看着墨颀,左眼微眯,鼻子一皱,略带狡黠地道,“甜。”

“虽然并未成婚就这般在大理寺内如胶似漆,酸酸唧唧的有点奇怪,但若真是两情相悦倒也没什么不对。”贺圻明心道,又想起来自己这二十年还未开的情窦,也不知自己的那“情”在哪个犄角旮旯窝着呢。同时,他也忘了自己来这是有要事在身的。

章予浣像是这才想起来屋里有第三个人一般,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贺圻明,并未搭话。墨颀附过耳来提醒她,“是前几日新来的司直贺圻明贺大人。”

章予浣这才莞尔一笑,客气道,“是贺公子啊,你来这处可是有什么事啊?”

“章大人,城西出了命案,余大人命我协助大人前去彻查此案。”

“如此,那便立刻动身吧。”说着起身,拿了放在办案桌上的一把腰刀。

此刀名为碧篱,是一柄雁翎刀,碧色刀柄较窄呈弧形,上边还坠着一个小小的玉佩,刀鞘整体为金色,有几抹绿色的细丝点缀其上。刀身平直,与一般的刀相比略短,长约二十余寸,宽不到一寸,刀剑略上翘呈圆弧形,刀身由上好的铜矿石制成,品质上佳。

以双耳将刀附在腰间,章予浣转身对墨颀说:“你先在此等我,待我处理完事情便回来接你,我俩一同回府。”

“嗯,你去吧,多加小心。”

出了门,贺圻明抢先说道, “巡捕小哥正候在外头,马也已经牵好,案件具体细则小哥会在路上告知我们。”

“贺大人办事真是妥帖。”

“章大人过誉了。”

“我前几日听闻,贺大人是刚随父来京的,在上京过得可还惯?”静默了片刻,章予浣先开了口。

“并无不惯,我是随着祖父在上京长大的,后来被父亲接走,京城每隔一两年也都要回一趟的,也算是半个上京人。”

“竟是这样吗?你在上京住过这么些日子,我竟从未见过你,真是可惜。那你离京是去了何处?”

“来京前我居在齐州府,离京城并不远,都在大凉北,气候、饮食都无甚差别。”贺圻明如是答道。

“那便好,你一家回了京,贺尚书定是高兴坏了吧?”

“是啊,父亲说是‘落叶归根’,我本不觉,在上京住了这许多日子,越发觉得这里才是家,似比在京东路时更安稳。”贺圻明浅浅地笑着,眉眼轻弯,睫毛颜色淡淡的,静静地垂着,露出雪白的牙齿,脸颊右侧一个酒窝若隐若现。

“我从未去过京东,想来必是个好地方才能出一个如你这般隽秀出挑的人。”章予浣和贺圻明并肩走着,直勾勾盯着贺圻明的眼,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被章予浣这么盯着,贺圻明有些不知怎么答话,讪讪笑了一下,继续说,“京东路是个好地方,我曾四处逛过,有山有水,景致不错,民风也很淳朴。”

“嗯,那的人都像你这般好看吗?”章予浣半认真半戏谑地问道。

“……”这下,贺圻明更不知道该怎么答了,愣在原地。

正好是寺门口,又见到寺碑和老杏树,杏花已没上次开得艳,地上寺碑上稀稀地铺了一层五瓣杏花。章予浣笑了一下,轻巧地踏到碑上,掀了一枝开得还算不错的花。

再轻巧地落了地,转身向着贺圻明堆起一个笑,灿若桃花,“这花送给你。”

“啊?这……为什么?我要这个做什么?”贺圻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这杏花与你甚为相配,送你一枝,你可以,嗯──佩在鬓边。”

“你……不必了,我不喜佩花。”

“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他还是没有接过那花,接着,他又小声道,“你……你既与墨公子情投意合,还是应当……应当注意言行。”

声音很小,但两人挨得近,章予浣听得清清楚楚,“哈?”她又亲昵地笑了,只是这亲昵里掺了些嘲弄的意味,“嗤,走吧,贺公子。”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门外,果然是那个巡捕小哥守着三匹马在路旁等着。

二人迎了上去,章予浣先把花往贺圻明的马辔上一别,回头对贺圻明说道,“你既不接,那便由你这宝马代劳了吧。啧,瞧瞧,它戴可就没你戴美了。”

“你……”贺圻明恼红了脸,可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章予浣没理会他,径直上了自己的马,旁边的小哥干干地笑了两声,与贺圻明先后上了马。

“带路。”

“是。”小哥的马往前赶了赶,跟章予浣齐上。

“案发地城西,宋继业及其妻、妾、杂役等共七人昨日夜里被人刺杀,宋府有个下人亲眼见到了案犯行凶,吓破了胆子,天亮了才知道喊人报案,说话也疯疯癫癫的,也不知他的口供是否可用。这种情况多半是仇杀,宋府里人不少,到时可细细盘问死者生前是否与人有过矛盾冲突。”

“请过仵作行人了吗?”

“已着人去请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到了。”

“薛大人不参与此案?”

“薛大人外出公干本来是要昨日回来的,但路上耽搁了,不知能不能主理。”

“嗯,那便速去现场吧。”她用力提了一下马缰,两脚在马镫上一夹,喝一声,“驾!”,在哒哒马蹄声中扬长而去。

贺圻明一直跟在后面默默地听着,也加快速度跟了上去,三匹红鬃马成列奔腾在青石板街上朝着城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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