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浊昏昏沉沉,在半梦半醒间捱过了一整夜。次日睁眼时,窗外的天光已辨不清晨昏,仿佛连时间都在这混沌里失了刻度。
谢恙将他圈在怀里,手臂箍得很紧,像要将他嵌进骨血里。谢浊费力地翻了个身,目光落在谢恙的脸上,意识却在另一个名字里打转。
燕远清就是谢恙……谢恙没死,那为什么明明喜欢他,谢恙不告诉自己……谢恙如果告诉自己他就是燕远清,他自己又会相信吗?他只会觉得这个人疯了。
因为这张皮和谢恙太不像了,尽管记忆中只存在点模糊的身影,但谢浊可以笃定,谢恙没有燕远清这么有攻击性……
他往那处跳得强劲的胸口贴了贴,疲惫感漫过四肢百骸,又沉沉坠入梦乡。在此刻,谢恙才缓缓睁眼,目光描摹着怀中人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眼,最终在眉骨落下一个轻得像叹息的吻。他拾起散在地上的衣物穿戴整齐,转身离开了地下室。
来到了客厅,这是栋复式别墅。房子透光很好,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老管事看到谢恙从地下室走上来,规规矩矩向前道:“少爷,人还在二楼。”
谢恙点头应下,掠过餐桌上早已备好的午饭,径直上楼。二楼小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个瘦削矮小的男人,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沾着灰渍,人字拖的边缘磨得发白,脸上还沾着未擦净的煤灰,与周遭华丽的装潢格格不入,像粒误入锦缎的尘埃。
“谢先生。”谢恙关上了客厅的门,瞥了眼男人讨好地伸过来的手,就坐到了男人面前。
谢军尴尬地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折叠成一个方块的A4纸,用着蹩脚的普通话嗫嚅:“这、这个,就是他小时候喜欢的东西,还有,还有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他的同学好多我都不记得啦,燕老板你等等俺再想想,想起来了俺再、再告诉你……”
燕远清道了声谢,从口袋中掏出一叠钞票扔给他后,谢军就被人请了出去。
“先生,这里是我们能查到的关于谢浊先生的资料。”待谢军离开后,房门又被人敲响,随后从外被打开:“您说的要清理的东西也都清清楚了,没有人会发现。”
燕远清拉开落地窗的窗帘,这处地段很好,能将远处的江面尽收眼底,他垂眸淡淡道:“除了谢浊,谢恙和他爸妈的户口都注销了?”
身后的人点点头:“谢明国和李竹英的户口早在XX年已经注销了,谢恙在他们两人户口注销后的第四年,也显示销户,三次来办理销户的都是谢先生。”
“墓呢?”
“谢明国和李竹英的墓由村里人凑钱,建在谢家村的山上,村里人反应谢浊自从十八岁离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自从谢浊走后,谢恙也不知道去哪了,他们家本来就不受村里待见,人这么久也没回来,没几年老屋就改成公厕了。”
身后的人按照着查到的资料回答着燕远清的问题,但他心里也心知肚明——谢恙分明已经死了,被关在行李箱里。当然,已经被处理掉了。
现在的谢恙,就是燕远清了。
谢浊本以为自己是一滩污水,他拼命想成为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杂质的甘泉,直至看不见希望才想着自我了断。但‘谢恙’又回到了他的生命里,成为了他的一个新的寄托,一个新的渴望。
他打算活下去,但也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两滩见不得光的污泥,靠着对彼此的自欺欺人,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互相舔舐着伤口,苟延残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