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在富丽堂皇的皇宫前驻步,秦淑略有些不解地偏头看了他一眼。他在走神,又一次回忆起了自己年少时所经历的梦境:那个梦境相当漫长,却浓缩着几十年的光阴,梦里的芙洛俪兰也选择了弑兄杀父,不过不是通过一场战争,而是通过一场老套的“假传圣旨”。
梦里的归海煜没有在北岛获得秦家的助力,北岛的海盗并没有被他彻底肃清,于是多年之后,残存的海盗怀着对帝国的仇恨,发动了一场战争,一举占据了北岛及其对岸的地区,太子殿下临危受命,和戴罪立功的归海煜一起前往北岛平息叛乱。
在自己的梦里,似乎芙洛俪兰比现在这个版本的皇女殿下更阴郁一些,她不关心民心疾苦、没有早早地推行异能登记制度,北岛战乱时她各地煽风点火,太子殿下的威望一落千丈。太子殿下前脚刚出皇城,后脚芙洛俪兰就带着第五骑士团秘密挟持了皇帝,传话让太子殿下就地自杀。
皇帝不是什么软和货色,表面上答应下来,实际上和芙洛俪兰虚以为蛇了一小下就立刻反过来控制住了芙洛俪兰,派兵拦截芙洛俪兰派出去传话的人。
皇城和北岛之间有两日的路程,皇帝对芙洛俪兰很失望,芙洛俪兰不在乎这种失望,只是和自己的父亲说:“您要不要考虑等两天再杀我?”
两天之后,皇城得到了太子自杀谢罪的消息。
在芙洛俪兰挟持皇帝的同时同刻,北岛的归海煜拿出了伪造的“圣旨”,至于就是是太子自杀还是归海煜他杀,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死了,且死于“气急败坏的皇帝一时的旨意”,尽管皇帝后悔了,但是“没来得及”。
梦里的芙洛俪兰和他说,这是傲慢的惩罚,她要借此惩罚她那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父皇,他的父皇甚至试图借此给她上一课,但是她不是孩子,她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上课的。
太子死了,那她就是唯一的适龄继承人,她如愿登上了皇位继承人的宝座,并杀害了自己的父皇——且应该接手了那些暗地里的买卖,因为在他的梦里,帝国并没有爆出皇室的丑闻。
梦里的他实在是对这些懒得关心,于是此刻回忆起来,只有一笔诡异的糊涂账,真相似是而非地藏在这场梦里。但同样的,此刻的他还是懒得关心这些,杀伐和权谋令人感到厌倦......又或者他的一切都得来得太顺理成章,人们对顺理成章得到的东西,都不太懂得珍惜。
他又躲进了宫殿的花园里,和梦里的他唯一的区别可能是此刻的他身份不是皇夫,没有权力在此处此刻抽上一份烟。现在还是早晨,秦淑难得获准进了一回皇宫,意兴盎然地欣赏花园里的花卉,对秦一的轻车熟路挑了挑眉。
“你好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秦淑说。
“我是A级,”秦一直接道,“我的异能感知范围现在能覆盖整个摩尼埃尔。”
“......好吧,我之前一直觉得你的异能很鸡肋,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秦淑也不再和他搭话,跟着一位侍女离开了:去见早已等候在此的芙洛俪兰。
秦一闭上眼睛,四面似乎诡异地归于寂静:但是不完全是寂静的,他能听见芙洛俪兰在拜托秦淑探测那座密室的具体范围,有卧底惶急地想要去报信,被俞常带领的第五骑士团拍晕拉入了监狱,远处的马车里坐着的两名贵妇在对皇城的男青年评头论足,认为自己是一个相当漂亮的金龟婿......他甚至听见教堂里,神明冕下落下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那名即将面对死亡的太子殿下和皇帝待在一起谈笑风生,他此刻踩着的花园土地下面是一座大型的研究所,里面有无数死刑犯苟延残踹,无数声哀嚎和求救声掺杂在一起,艾薇丽丝的微笑声和何家家主的大笑格外得显眼,格外得惹人心烦。
他的眼前、他的感知,无数个人或物变成了模糊的色块,纷纷扰扰的人演绎着一场聒噪的众生相,他觉得自己笑也笑不得、哭也哭不得,愤怒也显得轻浮了。他不喜欢自己的异能、一点,也不。
他无意去窥探别人的生活,无意去观赏人们的得意或失意。摩尼埃尔阴谋遍地,桩桩件件都不知道从哪里救起,于是他不由得悲哀地想:活下去靠得不是救赎他人或自我救赎,而是麻木和遗忘。
神明冕下似乎感知到了他的窥探,在遥远的教会里隔空问他:“虽然你还是个孩子,但你难道不想救那些人们吗?”
“不想,”秦一轻轻地答道,“人太多了,救不过来的。”
“你至少可以救那些研究所里的人,如果你早些彻底放开你的异能,你会早早就知道摩尼埃尔发生过什么,你就可以早些想办法营救他们。而不是此刻自虐般听着他们的求救声在心底痛苦。”神明说。
“如果我早些放开我的异能,并且饱含同情心的拯救他们,”秦一说,“我就会早早地从教会里出来,用尽一切去坐稳自己的家主之位,然后想尽办法去揭发这桩恶行,在此期间我会面对无数阴谋诡计,因为这场异能研究有关太多人的利益,我可能会失败,万劫不复,连自己的身体都成为他们新鲜的实验品,
“又或者我运气很好,侥幸完成了这一切,然后芙洛俪兰在民众的呼声下成为女皇——我们一起想办法解救那些研究所里的人,他们很多是死刑犯,烧杀劫掠,无一不犯下残忍的罪行,终于被赐予死亡,哈,我嫌弃这样的死亡对他们来说太容易了,而我们为了解救并杀死被改造过的他们,定然要付出很多人的生命......
“另一些人,只是孤儿,或者被拐卖的人,他们经过改造,但本身无罪——可他们本身是不稳定的,会成为新的社会问题,但这没办法,这就是他们的不幸,然后群情激愤,整个帝国因为这件事陷入了愤怒,也许会有混乱,又或许没有,风波过去,人们还是艰难地讨生活,饿死的饿死、没饭吃的没饭吃,渴望财富的人还是在渴望,天真的小姑娘依旧天真。
“社会不会变得更好,痛苦的人依旧痛苦,从研究所里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艰难地融入社会。我们救了谁?又让谁为这场拯救死去了?”
“道德和同情心太沉重了,我是个懦弱的人,所以只能在社会浪潮里做一个随波逐流的配角,”秦一说,“我背不起这么沉重的东西,还是做一个窝囊的废物家主吧。”
“......你是否太悲观了?”神明冕下淡淡地道,“虽然如此,你至少拯救了一部分人,这部分人会感激你的。”
“人们把很多事情叫做拯救,”秦一睁开了眼睛,“可是神明冕下,难道这些人走到这个境地,不是所有的贵族都难辞其咎吗?让我做一个懦夫吧,我想做一个懦夫。让勇敢和善良的人去善良吧,我负责给他们带上勋章。”
秦一睁开了眼睛,离开花园,在宴会大厅落座,贵族们交头接耳,有人向他寒暄,他礼貌一笑。太子举起酒杯,玩笑似的道:“庆祝热闹又疯狂的摩尼埃尔!”
古老的钟在年轻一辈的贵族和皇室成员里敲响,城堡里放起礼炮和鲜花,太子殿下站在皇城的最高点,下面是无数前来观礼的平民,手上拿着免费发放的鲜花,花瓣从城堡之上散落下来,人们一同欢呼,恭贺尊贵的太子殿下的三十周岁生日。
这场庆典正式开始,平民在广场上欢呼,贵族们在宫殿里应酬,皇室的午餐一向准备得非常周到,芙洛俪兰二度在自己的宫殿里点赞了那根劣质的蜡烛。
俞常站在她的身后,并没有笑,他道:“未来的女皇陛下,我来向你道别。”
芙洛俪兰转过头看他,倒也没有多少意外:“现在就走?”
俞常摇了摇头,“不,我会英勇牺牲于今晚,希望皇女殿下能够为我写一首赞美诗。”
“赞美什么,赞美你始乱终弃吗?我的骑士长先生,”芙洛俪兰笑了,“我希望你能真的命丧火海,不然我害怕有朝一日,我需要下达对你格杀勿论的命令。”
“祝福我吧,皇女殿下,”俞常说,“帝国会在火海里新生的。”
秦一从宴会厅里离开,一只黑色猫咪飞奔过来,张牙舞爪地似乎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秦一仔细观察着猫咪的眼睛,讶异地发现这只猫咪似乎是艾薇丽丝所养的那一只。
还没等他梳理好自己的思维,就看见了黑烟——一场大火从太子宫殿中央的花园悄然卷起,太子和皇帝同时停止了对话,随着一句惊呼、一声“着火了”的大喊,宫殿里陷入了浮夸的混乱。
贺琛欢靠在窗前,看着窗下的火,将自己手里的香槟泼进了火海,漫无目的地想:如果水能灭火,酒精能够燃烧,那么酒水到底能不能灭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