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婚礼请柬是请设计师设计的,关于是否请设计师,请多贵的设计师这个问题,归海煜纠结了好久。
他是个普普通通的骑士团团长,没有灰色收入,也没有太高的工资,他的钱都是经年累月一笔一笔攒下来的,攒了十几年,仍旧也没能攒出一笔能挥霍的巨款。
此前,虞净一直住在教会,归海煜则一直在给骑士团安排的宿舍里凑合:若不是因此,那些爱慕他的女子们也找不到他家的邮箱。
安排给归海煜的宿舍是一个有些旧的大院,屋子很简陋,有个小花圃,他先是用木头造了个秋千,自己提着桶简单粉刷了一下,就勉强算作自己的家。后来有好几只无人养的猫狗会来他那里蹭吃蹭喝,蹭久了就直接在他家里住下,他又用木头给它们打了个简单的小窝;再到后来鸟儿也喜欢停在他窗前,于是他又给鸟儿打了个木屋。
归海煜觉得自己手头所有的木匠功夫,都是拜这些喜欢来找他玩的小动物们所赐,他的大院背靠着小山,家里来过松鼠和野兔,花圃里还会有蝴蝶和蜜蜂。
现在他要结婚了,结婚要置办婚礼,办完婚礼还要买新房和装修,他不知道虞净有多少钱,但是他确确实实是个穷小子......看,再长久浪漫的爱情酿出的结果,摆到婚宴的餐桌上,好像也变得不浪漫了起来。
所以,这是个《富婆和他的穷小子》的故事。
虞净拿出了她的存款,大手一挥请了最知名的设计师,选择最贵的婚礼会场,支使着装修队去了归海煜的大院,连夜把林中小屋变成了简欧洋房,归海煜自己打的动物住的小木屋像是误入了大城的野人,如此得显眼和格格不入。
——归海煜在等洋房装修的时间里,本来准备去贺琛欢家里凑合着住一下,被秦一拦住,于是被胁迫至秦公馆暂居,归海煜表示:真是万恶的小情侣。
......哪怕他自己算是个准新郎。
虞净落笔写下一张又一张的邀请函,邀请函的对象大多非富即贵,有不少甚至是她曾经的暧昧对象:对方单方面的。摩尼埃尔的灰色交易总有些令人无奈的地方,比如交易的双方如果是异性,总要带上点别的意味好像交易才能正常进行。
圣女可以结婚,神明冕下并没有禁止这个。但结了婚的圣女总归在一些地方不太方便,原本属于神的那种光辉好像也会被爱情分走一点儿:圣女走下神坛,原来也是个凡人。一般来说,一个圣女一旦选择结婚,就是一切悲剧或走下坡路哦的开始。
虞净想,可人这一生,又不是为了成就而活的。
她摸过自己的眼角,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微笑。她已经不再年轻:岁月对女人总是很残忍。其实她完全有办法维持自己的面貌,但她觉得一个人应当尊重生命,理所当然地要尊重生命中很重要的衰老。
衰老,她在嘴边品味这个词,人们惧怕衰老,摩尼埃尔的贵妇们尤其忌讳年老色衰,可她的童年经历却以一个残忍的方式告诉她,无可比拟的美貌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与她的伙伴们不同,她就在贫民窟出生,在贫民窟长大。被秦家接走再逃回去,对她来说也不算是落到更悲惨的境地,而是回到生她养她的故乡。故乡——故乡,她又把这个词在嘴边翻来倒去地呢喃,觉得其实那也不是个糟糕的地方。
人们习惯给自己的童年戴上滤镜,过滤掉痛苦的往事,留下幸福的糖果,然后长大之后追忆往昔,说:好想回到小时候。她大概也有这样的毛病,她虽然并不想回到童年,但知道自己美化了自己的记忆:她犹记得自己的童年的夜晚有一盏昏暗暧昧的油灯,烧着烧着烧完了童年。
养育她长大的是一个漂亮的老修女。这名修女虔诚地信仰着教会,信仰着神明,可连神明的存在和教会的教义都是从一本莫名其妙的小册子上知道的。那个小册子的图案印得很粗糙,颜色半掉不掉,看起来就不太正经,不知道怎么流通到贫民窟的,大概是诓骗贫民窟无知民众的恶作剧。
但是养她长大的修女对此深信不疑,教育她仁爱、宽恕、谦恭、怜悯、诚实、公正,告诉她努力就能得到回报,世界上好人比坏人多,苦尽会有甘来,爱能拯救一切。
然而她们生活在一个合法的灰色地带,比起善良,她更愿意用伪善和懦弱来形容养育她长大的修女。她将这位伪善的修女葬在摩尼埃尔的墓地,悄悄在教会的名册里加上她的姓名。
这名修女因为美貌而死,贫民窟和秦家都是帮凶,虞净没有帮这位修女报过仇,毕竟伤害过她的人太多,一个个找起来太麻烦,而她很乐意和所有曾经的对手冰释前嫌。
有信徒为她送来过雕像,雕像上的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温柔而慈爱。虞净看着这昂贵而神圣的圣女像,圣女像低着眉,安静而包容地看着她。
贺琛欢曾评价说这是无数座圣女像里与本人最相似的,虞净说如果要完全写实,这披着的袍子里面应该藏着宝物和钱币,手臂和后背上应当有丑陋的伤疤与纹身。贺琛欢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作安慰。
贺琛欢连轴转了好些天,不是在送人自首就是在去送人自首的路上——他赶着去把任务做完,好去参加虞净和他好兄弟归海煜的婚礼。回来的时候他突发奇想,决定给候着他的秦一一个惊喜: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回来的事儿,半夜悄悄从阳台摸进秦家的小阁楼,刚踩上地面解下风尘仆仆的斗篷,迎面就落尽一个结实的怀抱。
搂得很紧,贺琛欢一时间挣扎不出,连夜赶路也有点疲惫,于是他放弃挣扎,近乎温顺地任由对方死死地抱住他。秦公馆的人和物都比外面好闻太多,没有那些发霉发酵的气味,只有淡淡的香味。
贺琛欢一时间懒得去分清抱着他的人衣襟上到底是香水还是香薰的味道,只是抱着抱着,他觉得自己四肢似乎有些僵硬——大概是过量使用导致的酸痛。
出于惯性他想用毒素倒逼自己的身体机能,感受到运用起异能的瞬间抱着自己的人掐了一下他的腰际,他一时有些尴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停止了异能的使用,有些心虚地蹭了蹭对方。
“......小朋友,你准备抱我抱到什么时候?”贺琛欢感受到喷到自己脖颈的呼吸,一时间有些瑟缩,“你不会准备这么抱着不撒手吧?”
“你是要吃点什么,还是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秦一没回答对方的问题,力道没有减弱半分。
“吃就不吃了,没胃口,”贺琛欢拍了拍秦一的后背,“但放我去洗个澡,浑身是汗,亏你也不嫌弃。”
秦一松开手,放开他,贺琛欢转身走向浴室——当然,转身之前不忘往秦一脸上落个吻。此人边走边把衣服往手臂上脱,秦一看见他后背上新增的浅疤,还有一些浅色的淤青。
——因为过度灵活运用的异能:伤疤、淤青,这些东西留在他身上的方式总是很淡,留存的时间也很短,以至于如果不仔细关注,也许根本看不出他受过什么伤。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秦一想,他似乎没什么能为他做的,他不够了解他老师,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芙洛俪兰问他是否愿意配合短暂篡位,他没有答应,但是也许是某种并不准确的直觉,他莫名觉得贺琛欢其实希望他篡位......他也许并不想做十塔首席,至少在和贫民窟对立的时候。
浴室里备有浴巾和睡袍......他早准备好了的,他看向贺琛欢的书房,贺老师大概会发现自己的东西被翻动过。
贺琛欢洗完澡溜进卧室的时候,秦一正欲盖弥彰地看一本小说:一看封面就知道不是秦家会采购的书籍,定然是从他的书房里拿出来的,他轻手轻脚地靠近,将书本从秦一手里一抽,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轻声道:“我不在家,你转行做了偷书贼?”
“我可不仅做了偷书贼,我还被教唆去做篡位者。”秦一伸手拉过贺琛欢的胳膊,贺琛欢顺势滚进床里,没拉好的睡袍松松散散,他盯着秦一的眼睛,又凑过了接了个不短不长的吻。
“让我猜猜......”贺琛欢拉过被子,把两个人都窝进一个被窝里,颇有点讲悄悄话的意思,只在上方漏一点空隙换气,“教唆你的是芙洛俪兰,教唆的事情是篡位做十塔首席。”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秦一看向贺琛欢那暗红色的眼睛,问道,“你想吗?”
“怎么还有人问别人愿不愿意被篡位的,”贺琛欢笑了,他似乎因为这个问题感到非常高兴,“我要是没了收入来源,以后可怎么生活啊,秦先生养我?”
“可以,”秦一盯着他的眼睛,道,“我还可以去给你存一笔每月有提取限额的的资金,每月的提取限额向你现在每个月的平均收入看齐。”
“你这个人真是......”贺琛欢抹了把脸,觉得自己嘴角的笑意实在是不太克制得住,他整个人向秦一贴近,“不知道该说你敏锐还是该说你是个笨蛋。”
他将被子往下拽一些,床头灯往秦一的脸上打下一道分明的轮廓,贺琛欢捏了捏他的耳垂,道:“那你赶紧篡位吧,我觉得我已经等不及去过小白脸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