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俪兰点燃了一根蜡烛,烛光明明灭灭,在墙壁上晃着虚影。这束火光实在是太暗淡,她不由得疑惑起来:这么点微末的光亮,穷苦人家的孩子真的能用它看清作业本吗?
她厌恶贫穷,同样也厌恶着衰老,这不稀奇。因为大多数人都厌恶这个,她自认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庸人:追逐大多数人追逐的东西,放弃大多数人放弃的东西。
做个庸人没什么不好,毕竟她没那么高的境界。她爱名利、爱财,愿意为声望和金钱付出一切......当然,没有任何东西刺激她变成这样,奢靡的皇宫也绝没有短了她的用度,她只是天生爱财。
她在寂静的、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点燃了这根蜡烛,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欣赏这根蜡烛,劣质的灯芯、劣质的蜡、劣质的火光......这是她悄悄去集市上买下的蜡烛,一时兴起,没什么原因。
她那聪明的小侍女问她是否要借机资助整条街的贫民,她说不必,因为资助并不能改变这些愚笨的人民的生活。皇城基本的税收是按爵位逐级递减的,税收的大头是富商们消费时缴纳的商品税,对于贫民甚至有诸多补助,但是可惜这些贫民们并不懂珍惜。
芙洛俪兰在学府里修的是经济学,偶尔也会去蹭专为太子准备的课。她那爱好研究的老师曾经和她分析过为什么富商总是能东山再起,贫民为什么永不翻身。
原因说来简单,因为穷惯了人们往往储蓄能力低下。那位老师做过统计,那些发给贫穷的人的补助金五分之四甚至更多最终不是流向钱庄或作为小本生意的资金,而是流向各种各样的消费娱乐:对此她遇见的贫民振振有辞,说家家户户都有都玩的东西,好不容易有钱了,那肯定要买啊!肯定要带家人去玩一下啊!
芙洛俪兰看着明灭的烛火,在心底想贫穷真是可悲的东西,他们不相信教育的意义、不相信钱能生钱、怨恨义务教育,积极且傲慢地逃课打工,并相信自己是正确的,短视是贫穷最大的悲哀……
芙洛俪兰想:无知的贫民就应该烂进泥里。
她穿着洁白的睡裙,是上好的丝绸做的,她移动的时候,裙摆像花儿一样流动、绽开,银白的长卷发披下来,夜间冷白的光从她身上泛出,她像个发光的陆生水母。
芙洛俪兰有着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落地窗高过街上茅草屋的屋顶,甚至比三个茅草屋更高,这么高的落地窗近乎把月亮和星星都圈了进去:月亮和星星是她养在窗子里的宠物。
她听见侍女的叩门声,她吹灭了蜡烛,给自己披了件外套,然后打开卧室的门,侍女等候在那里。黑夜像海水一样充斥着整个宫殿,她与侍女的裙摆是长廊上两只游动的海月水母,飘到了皇帝的寝宫前。
她今夜和父亲与哥哥有一场会面。
距离皇宫并不算远的秦公馆里,侍女目不斜视,在轻轻将换洗的衣服放在房门口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捎上了房门。
秦一从贺琛欢的脸上读出了浓郁的惊喜:请原谅他使用惊喜这个词,因为此刻他的老师的表情实在是太灵动了,长眉上挑,瞳孔微缩,嘴角上扬出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以至于让秦一想到了那个被关在阁楼上的疯女人,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秦一想,他们一样漂亮又危险,极具欺骗性。
他看见贺琛欢起身,猛然拉进了他,黑色的眼眸中的暗红色愈来愈浓,秦一笃定这双眼睛一定附带着什么陈年的秘密,贺琛欢攥着他衣领的手用了力道,额头相抵,每一个字都饱含情绪:“秦家主、秦一,你真是......太可爱了。”
“听说,爱情是博弈、是权衡,带着强烈的攻击性,与占有欲正相关,”秦一低眸看着贺琛欢,“贺老师,你终于对我提起一点兴趣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吻,这个吻热烈,伴随着啃咬舔舐,贺琛欢之前表现得并不那么地喜欢深吻,他总是给人以温和暧昧的错觉,秦一扣紧了贺琛欢的头,四指压在他的后脑,分神地想也许那是因为他并不情动,所以才蜻蜓点水、游刃有余。贺琛欢大概是意识到了他在分神,似是有些不满地咬了一下,漂亮的眉眼显出几分羞恼来。
秦一品了品口中残存的铁锈味,笃定此刻的贺琛欢才是那个让他感兴趣的人,而不是一个极力伪装出情深意切的拙劣表演者:此刻的他的样子太令人心动了不是吗?柔软的、潮湿的黑发,幽深的,有着浓郁情绪的眼睛、加重的呼吸、微红的耳根......秦一想,他想要把吻落在任何他想落在的地方。
凌晨三点的时候秦一发现自己又犯了午夜梦回的老毛病:梦里的老毛病。出于焦躁他呼噜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觉得昨晚一时冲动做出的自我剖白实在是不够必要,转头却见着了自家老师的睡颜。
秦一觉得自己很温柔,尽管这份伴随着这份温柔的是及其难以言喻的奇怪趣味,比如他喜欢偏偏在贺琛欢想要抓着什么分散注意力时故作虔诚地去亲吻他的手,看他那种难耐却无处发泄的表情。......他看着贺琛欢的睡颜,记得他曾经在信中说过他有点嗜睡的毛病,累着后总会睡得很沉很久,如果没有工作,他会给自己放个假,睡上十个小时甚至更久:这位一睁开眼睛就开始挂上招牌的欺骗性微笑的贺先生睡着时非常安静,呼吸很浅、很均匀。
这进展好像突然坐火箭了一般......有些快,好像有什么奇怪的隔阂突然消失了,秦一情不自禁地想,大概亲吻是件令人上瘾的事,他很想再去亲一亲这个状态的贺琛欢,随便刻意地、好好地照顾一下他眼角的那颗美人痣,贺琛欢半睡半醒间微微蹙眉,闷两声,半响没动静后又恢复回去。
太可爱了,秦一想,我会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于是他就时不时亲贺琛欢一下,蜻蜓点水似的碰一下他的唇,或者用手指从耳根摸到下巴,不轻不重地撩过脖颈,或者在耳后根哈一口气,然后看着贺琛欢的动作从简单的皱眉到微微挪动去躲他的动作。
大概是被逗弄得多了,贺琛欢悠悠转醒,缓缓睁开他那双眸子,刚睡醒的他瞳孔还会有一些失焦,似乎是出于习惯性地偏头去看窗户,在发觉这个地方既没有时钟窗帘也没有拉开后微微蹙起了眉,带着一点起床气转回来,轻轻道了一句:“秦家主,你能稍微体谅一下剧烈运动后需要好好休息的人吗?”
秦一只是笑,似乎这么一个恶作剧惹得他非常开心,那么暗的光线下贺琛欢都能见着他的金色眼眸里盛满了愉悦,贺琛欢想:我该夸赞您童心未泯吗?
不行,必须采取行动。
“睡不着是吧,行,那我们来谈谈皇女的事。”贺琛欢猛得坐了起来,斜着身子去够床头柜上的山青色衬衫,故作漫不经心地去扣衬衫上的一颗颗纽扣,秦一被他突然这么一着给迷茫到了,万万没想到把老师吵醒后迎接他的不是打情骂俏而是加班。
以及这还没过几个小时“嗜睡”的自家老师就能这么清醒过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心疼他可能时常需要从熟睡状态迅速调整成工作状态,还是应该觉得自己的尊严和能力受到了质疑。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技术还不错。”贺琛欢评道,扣上了衣服上的最后一颗纽扣,理了理自己的衬衫领子,“所以,......你现在还睡得着吗?”
秦一摇了摇头,不动声色靠近了贺琛欢一些,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师,你确定在这种时间和情况下谈?”
“有什么不可以?正好你要有什么不太愿意的地方......我可以直接色......”贺琛欢打了个哈欠,转过头缓缓道,说到一半似乎拉伸到了某处的肌肉,突然间消了声。秦一点亮了灯,抽过床头常备的纸笔,憋着笑说:“老师,请开始你的表演。”
起床气肉眼可见地消弭了的贺琛欢看起来也有一点儿后悔,但还是带着点儿咬牙切齿道:“已知,摩尼埃尔暗处有人口走私和人体实验,直接嫌疑人有贩卖宠物的何家和专注科研实验的戚家。”
秦一深呼吸了口气,怀疑自己老师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坐镇十塔,思维方式和行为逻辑确实是有一些神奇之处,虽然他并不是很介意就是了:“老师,你记反了,贩卖宠物的是戚家,专注实验的是何家,这两家都属于老牌贵族,是非常坚定的太子党,而何家更是从建国时期就和皇室交往甚密。”
贺琛欢抬眸看了秦一一眼,然后眸光又垂下去,他最开始想说的是睡不着那我们来聊聊天,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一瓢就变成了午夜加班:“......芙洛俪兰殿下想借整治人体实验整一波旧贵族和太子党。”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艰难地组织语言,看样子他醒了但没完全清醒:“......十塔身为建国之前就成立的异能者组织,我身为首席,也算是挖出了一点陈年的秘辛。不管你信不信,芙洛俪兰想要做的事......简直可以说是......”
贺琛欢凑近了秦一,话音轻轻地落在他的耳上:“弑兄杀父。”
“......贺老师,”秦一伸手摸过了他的腰侧轻轻一捏,看到贺琛欢的神色肉眼可见地一僵,叹了口气,“你好像一个明明脑子里神游天外、身体还在发烧,还要坚定地坐在书桌前以证明自己每时每刻都在好好学习的人。”
秦一撇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道:“我白天不忙,也不会突然后悔之前说过的话,现在才凌晨三四点,你接着睡吧?”
贺琛欢并没有觉得有一丝丝的安心和感动,他翻了个白眼道:“秦家主,你记得是谁大半夜把我弄醒的吗?”
秦一一时语塞,道:“......我的错,您睡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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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chapter 46 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