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39 体面

艾薇丽丝小姐在宴会厅的中央和秦一碰了一杯,高脚杯碰得相当清脆,她抱着猫腼腆地笑,笑得精致、矜持、且疏离。

秦一想起梦里的她,因为是知己,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懒得做表情管理,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大半时间都沉着一张脸,满面的苦相。怒、哀、惧争着从她的脸上表现出来,于是整张脸凄苦得触目惊心。

他记得自己在被秦家掌控之后,好些日子没去见这名声名鹊起的皇城新贵,后来这名女子不知犯下了什么罪,他们再相见时居然是在刑场。双目对视,一个被监狱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形销骨立;一个被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泡得身心俱疲、整个人干瘪得只剩一副漂亮的皮。

秦一看着眼前这个客套的艾薇丽丝,品出了双重意义的物是人非。

成人礼举行得很顺利,对秦一来说也很顺心。唯一不顺心的就是秦夫人点名让他奏了一首相当高难度的曲目,于是秦一在本人并不情愿的情况下结结实实地出了一回风头,在皇城日报上把戚小姐美人垂泪的报道挤了下去,传闻他身上的那件燕尾服第二天某品牌就出了同款,贺琛欢戏谑地给他传信道:他今天一出门,觉得满大街都是他的高仿。

......秦一一时间不知道听到这话,是“原版”更应该觉得冒犯还是“高仿”更应该觉得冒犯。

秦淑决定不再出门云游,准备留在秦家做回她的大小姐,据说她这段时间在社交界颇为活跃,不少青年才俊对她芳心暗许,她似乎也有了那么一点儿嫁人的打算。

秦一想起宴会正式开始前,秦淑举着酒杯跟他说她过得并不好,说过得并不好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缺钱。

想来也是,他们这些大半辈子都没真的独自出过远门的贵族,出走时只想着再也不用支付巨额的保养费用,不用打理头发、衣服、首饰、马车,不用为被女仆打碎的碟子和时时刻刻都被人窥探的古董伤神......却没想过沾上油脂和灰尘的衣服很难洗,餐馆的服务员会逼着顾客交小费。免票入场的老贵族们从来不知道一场歌剧或音乐会的门票很贵,他们这些体面的贵族,要想出走也出走得体面,就得一次性带够足够的钱。

可无论是侠客还是浪子,似乎都讲究一个无所挂碍、轻装上阵,带着一车的金子出门?那不叫云游,那叫自驾游。

秦淑直率了一回,她说,她恨极了却又无比庆幸着自己被家族养出来的体面。

体面这东西奢侈、昂贵,因为体面的日子过了太久,所以觉得普通旅馆里的水又冷又涩,食物也不甚走心,不敢点小旅馆里的海鲜,因为总疑心它们有没有被妥善地料理。秦淑没觉得这样的日子像那些侠客传记里写得那样霁月清风,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日子潇洒畅快:她出去只是为了逃避。

秦家这对兄妹大概是默契的,不约而同地在同一个时间节点选择了同一种方式来面对皇城。

在骑士团鞠躬尽瘁以混吃混喝的归海煜,戚家结案后几日,在一个朴素的清晨收到了虞净并不怎么朴素的情书。

虞净喜欢,或者说,倾向于使用情书来表达她的爱意。原因是因为她某种意义上文采斐然,三分的爱能被她说成十分,十足的虚伪做派,她买昂贵奢侈的信纸、顶好的墨水、精心培育的花卉,却绝不动手制作礼物,也不怎么肯在他人身上花费时间:在这位女人眼里,大概无论什么东西都没有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金贵,钱和爱情在她眼里,可能是最没价值的东西。

贺琛欢和秦一说虞净捡起了归海煜的花做成了标本,但他没告诉秦一,虞净不止收到一份玫瑰花,也不止做出过一份标本,这名教会里知名的修女不知道和多少位贵族子弟保持着暧昧的关系:只是归海煜是看起来最像正宫的一个。

虞净先是在开头表达了她的思念之情,不甚走心,也不知道有没有内容是复制粘贴的,结尾则温馨善良地提醒教会会送来一份大礼,希望归海煜做好心理准备。

......很难不令人怀疑是不是这份提醒才是主要内容,情书可能是顺带的。

归海煜将这份情书妥善地收好,没觉得怎么样,也更没什么怨恨不甘心的情绪,毕竟他追虞净追了快十几年,对于对方的德性可谓是心知肚明。

......收到一份心上人的情书让他甚至有些开心。

身为大礼的人在骑士团的会客厅等了一刻钟,等得哈欠连天,和骑士团收养的小男孩玩起了你拍一我拍一,无视了菜鸟新人愤恨厌恶的目光,甚至开始骗小男孩的零花钱。

归海煜的出现拯救了小男孩本就贫瘠的零花钱,秦一耸了耸肩,尬笑着道:“好久不见。”

是很久不见,上一次见面似乎是在几天前的成人礼,按照度日如年计算,他们几年没见了——归海煜很希望他们几年都别见。

新上任的秦家主穿着一套明明应该烂大街的牛仔外套和工装裤,在归海煜冰冷麻木的目光中理了理自己的毛衣领子,在周围一堆燕尾和疑似燕尾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潮流。

“人口失踪案,”归海煜单刀直入,并没有多少铺垫,直接把资料在桌上摊开,“这次的失踪案有些特别,你知道,因为异能的不确定性,以及......我们能力不足,每年失踪那么小把的人口是很正常的事情。”

“理解,资源有限,不可能把每桩案子都查个水落石出,”秦一淡淡道,不辨喜怒,“这也就是为什么教会临时把我拉回去又把我丢出来的原因,我们目前有希望解决异能的不确定性。”

“虞小姐对于异能的研究有了突破性进展?那真是令人高兴,不过我想真正麻烦的不是如何判断一个人的异能,而是如何让司法机关通过法条......毕竟我们都知道,异能的全面公开或者记录在案会侵犯相当多的人的利益。”

“是的,”秦一微微一笑,“所以我们接着聊人口失踪案吧,对此,这是一个很棒的案件不是吗?”

“这案件是我最近翻出来的,或者说,最近有必要翻出来的,”归海煜翘起了二郎腿,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虽说帝国并不如前朝那般法律森严不近人情,但如果出入关,人口流动......也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人口的失踪量和流动量让我们不得不怀疑有大规模的人口贩卖和人体实验......“

“不得不怀疑,还是最近才开始整治?”秦一叹了口气,“归海大哥,我说,我俩都不是什么傻子,虽说我挺年轻的吧,有些油滑事儿我可能钻不透,但是,有些哑谜实在是不必要了。”

“......年轻真好,”归海煜放下了刚翘起的二郎腿,“芙洛俪兰殿下是个狠角色,虽然我并不欣赏这位殿下的品格,但不得不说她的能力母庸质疑。”

“对于百姓来说,一个有野心但有能力的君主,也许胜过一个没野心却平庸的君王,”秦一压低了声音,丝毫不在意隔墙有耳,或者说,他清晰地知道隔墙无耳,“陛下近来还好吗?”

“如果是你想问的那方面,可能并不太好,毕竟,荣华富贵并不能迈过年龄这道坎......不过我很好奇,秦家有了新的家主后,还会是皇女派吗?”

太子殿下和皇女,基本上代表了旧贵族和新贵族,太子殿下看起来正统且底蕴雄厚,实际上那底蕴都是虚胖,不知道里面被啃出过多少个孔,皇女则收拢了大半靠能力注册的新贵,两方势力这些年愈来愈针尖麦芒,明争暗斗。

至于秦家历代都是跟着皇帝混,要么中立要么正统,这回却奇怪地微微偏向皇女派:这听起来真是奇奇怪怪的,秦一想,所以他的成人礼才有那么一丝微妙,既然选择了芙洛俪兰这一方,母亲怎么没想过好好修改一下嘉宾名单?多请些新鲜血脉而不是老旧破落户不是更好吗?

......算了,其实他也知道原因,为了所谓的贵族体面。

“芙洛俪兰准备通过这件事把一整条都挖出来,我想,如果秦家参与这个挖的过程,最后也许在论罪的时候,可以豁免一部分的责任......”归海煜眼神不善,似乎在不打哑谜之后,窗户纸也懒得糊了,“毕竟秦家也不算是完全干净。”

“很遗憾,我们可能比戚家有远见一些,开国的时候就把该剔除的脏东西剔干净了,一些贪心不足的旁系,我们秦家会自觉地断绝关系,”秦一这回只是微笑,“希望秦家不会在之后因为太干净成为众矢之的的。”

“是吗?那你的舅舅为什么要买下那条所谓的人鱼?”归海煜似乎准备新账旧账一起算,这么一句话让秦一一时间分辨不出眼前这个人是刚得知这个消息还是在这十年才知道的......或者更久之前,他早就知道了,只是那时候的秦一还是个孩子,和一个孩子谈这些似乎显得过于计较了。

“......我想,人死灯灭,盖棺论定,死者为大。”秦一缓缓道,“归海先生是如何得知的?还是说,您的家族正是几十年前的卖主?”

“是,”归海煜缓缓道,似乎有句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终于能够一吐为快,“那条人鱼是我妹妹的尸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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