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该死去了。”
母亲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家中并未开灯,连带着久久未曾动过早已布满灰尘的窗帘映照出无边的沉闷气氛。片片浓重的黑暗下,祁祭能猜中她的神色。
定是灰暗无神的颓败面孔。
母亲这般模样许久了,想必今天就是她败落枯叶的最后一日。
“就像您所说的罪人么?”
祁祭放下书包,坐到她的对面,柔软的沙发塌陷,在一片无光的黑色中眯起狭长的眸子。
女人的声音因为少年的回答而变得有些生机,她轻而缓地回答对方的话:“是的,我的孩子,你一直想知道的真相会在今天得到答案。”
黑色涌动几下,祁祭看到了一抹幽蓝色的光。
视线已经习惯了黑暗,他略微前倾了脊背,想看得清楚些。
幽光算不上太过亮堂,仅仅是比萤火虫的光芒还要淡一些。
那奇异的光正在逐步消沉下去。
祁祭得出这个结论。
“祁祭,我的孩子,你信仰的人是谁?”
“莱克里奎也,我的母亲。”祁祭平淡地说出这个名字,神圣而高贵的虔诚气息自对面那个垂垂木朽的女人身上开始升腾。她最想听到的就是这个名字,可是她无法传颂。
“孩子,你的性子过于偏离常人了。”女人深吸着冰冷的空气,半晌后哑着嗓子开口。
在不久前,她还是有着百灵歌喉的美丽女人,岁月未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许多人都曾向她请教青春永驻的方法——暂时抛下了对小祁祭的厌恶与轻视。
那秘密还真是一颗令人上瘾的毒药。少年盯着面前的黑暗,被吞噬了视线后视网膜内呈现的竟是与其相反的可笑白光。这是馈赠吧。
“你要学会融入他们,你的父亲说过,我神的信徒越多,它就有机会前往我们的世界。”“你要做一个有用的棋子,而不是像我们一样狂妄无知。”
“祁祭,你是神的附属物,是理智的幼苗。”
乍一说那么多话,女人咳了几声,难听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回响,她一直在絮絮叨叨,仿佛要把压抑了十几年的秘密与苦痛全都在这一夜吐个干净。
“它是惩戒,是我们的归宿。”女人举得累了,她将这颗特殊神秘的潘多拉魔盒放到桌子上,“它会带你步入信仰的殿堂,我们的神一直都存在,它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如此可见,这个女人一直都在关注着祁祭,也知晓他所赞美的神被无数人否定的事情。可她没有站出来肯定他,只会一遍又一遍与他讲述神的事迹。
对于懂得保守秘密的疯狂信徒来说,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神不需要被肯定。
“我死后会有人带你走的,记住你是谁,我的孩子...我不希望未来见到你父亲时你会被恶心的正义同化。”
“世界怪诞,吾神永上。”
敏感的少年注意到几乎快熄灭的光,他眼神闪烁,站起身来绕到对方面前,拾起那颗物品,凑近看些才知道是一枚古朴的戒指。
“为什么会死去呢?”
少年低头,看着因为长时间待在黑暗中变得骨瘦嶙峋的女人,突然发问。
“罪人是不能离开牢笼的。”
她的声音逐渐变低,虚弱又浅淡,“赞美莱克里奎也。”
她颤巍巍伸出手,将祁祭手中捏着的戒指亲自为他戴在无名指上。
这句祷告词加速了她死亡,可她仍然抬脸微笑。濒临灵魂碎裂并未让她的容貌变得可怖,看起来仅仅是憔悴了些许,好似睡一觉便又可以起身唤着本就没有赖床的祁祭吃做好的早餐。
“我从未后悔过,祁祭,我一生为神,可我最大的贡献便是生下了你,你拥有神的庇佑。”
“活下去,顺应这个世界,祁祭,神的考验开始了。”
“赞美莱克里奎也。”
再一次说出伟大的神谕,女人的心脏骤痛,眼中的狂热毫不掩饰,七窍流出的血滚滚,但她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祁祭身上。或者说她企图透过这个自己生下的少年望向神。
“愿神接纳你的灵魂,梅野,我的母亲。”祁祭细长的手指虚虚旋转,双手合十十微微曲指,轻声祷告。
“赞美莱克里奎也。”
存在了三十八年的梅野在声声祷告中幸福地闭上了眼。她的面貌依旧靓丽如年轻女性,不似病死的嶙峋模样。
在沙发前站立了一会儿,祁祭垂眸,面无表情地抚摸两下手指上冰冷的戒指,后便绕过沙发在黑暗中径直走向了梅野的房间。
死去的人毫无价值。这是梅野常挂嘴边的一句话,这时候正好用到她的身上,失去了母亲的少年并没有任何悲痛的情感,或者说他向来淡漠,对于这里的归属感也并没有那么强烈。
“他们为什么那么高兴?不过是一只飞过来的蝴蝶而已。”幼小的祁祭总不能理解同龄人的喜怒,或者说他对一切值得普通人高兴或生气的事情都毫无感觉,整日只知道念叨对于其他人来说毫无意义的“神”。
对此,梅野总是微笑着用其听不懂的晦涩语句回答他,“当然了,你跟他们从始至终都不是同一界面的生物,不必去在意他们,我的孩子。”
“你是理智的幼苗。”
……
“找到了。”
少年手中捧着一本古朴的黑色笔记本,他拇指在毫无花哨的封皮轻轻摩挲,感受到的是一种奇异的、凹凸不平的材质。这是梅野留下的日记,或者说成为一种记录的媒介,几年前的祁祭曾偷偷翻到过,看了没两页时就被自己的母亲抓了个现行。
她说,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只有在她死后才能被他翻阅,也只能被他翻阅。
是了,对于敏感的女人来说,普通的笔记本她碰都不会去碰。女人说这是祁祭的父亲留给她的东西。
说这句话时,温柔的脸上罕见的有了些依恋怀念的味道,但这在瞬息后便消失,继续用她永恒不变的笑意与祁祭说着话。
父亲、父亲。可祁祭连父亲的名字与样貌都不知晓。
“当你们见面时,你会认出他的。”梅野永远对神敬畏,对另一个世界避之不及。
祁祭反手将笔记本拿在手里,走出客厅,放在了自己书架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
也正如母亲所说,他在放进去不久便听到了敲门声与自家大门的打开的吱呀声,来自白炽灯刺眼的光毫无征兆地打在了整个客厅。
“你好,我们是来处理这具尸体的。”
祁祭眯起眼,顺着声音找到了一众漆黑外衣的陌生男人们。
最前面一脸严峻表情的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证件向他展示。
“你好,祁祭,我是异查组的队长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