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一直守在急诊室门口，不曾离开一刻。
陈轩航看到她瘦弱的背影，心中又不禁泛起酸涩。
看着陈母现在一身名牌，还有浑身透出来的贵气。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的故事，她从24岁结识陈父，两人属于一见钟情；陈父在年少时，父亲因为车祸去世，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那时的陈父桀骜不驯，谁只要说他的一句不好，就会和那人拳脚相向。
以至于在24岁还是一事无成，偏偏就在什么都没有，甚至可以理解为是穷困潦倒时，他决定要和心爱的人结婚。
对方家里自然不同意，陈轩航的母亲也是一个任性骄纵的女孩，她铁了心和陈父在一起。
两人便一同在盛华打工，她在各大饭店后厨洗碗；在商场里卖衣服；给别人当保洁……那时的她才24岁。而陈钲威则是工地搬砖；高空作业；送水工……
最后结果，也不枉两人的拼命努力。陈父用建筑员的身份进入了房地产行业，继而渐渐与合伙人收购工程。并在陈轩航出生不久后，房地产公司成功上市。自从公司创立后，一路向上。越来越成功。
同时带来的就是，在盛华定居、工作应酬变多、处理的事务繁多……自然而然陈轩航就被送到阳榆的奶奶家里，而父母没有时间关心他。
在陈轩航十六岁那年，妹妹和他被父母从阳榆接到盛华，并且找了关系，让他在盛华一中上学，那时的他早已长大，也根本不屑于他们的陪伴，毅然决然选择住校，就算是周末回家，也是回一个早就不住的废弃老房子里。而陈听雯当时十岁，身边也一直是保姆照料。
孩子一直都是母亲的牵挂。
陈母对陈轩航都很愧疚，所以在陈轩航提出让她回归家庭照顾陈听雯时，她毫不犹豫，并且加倍对陈听雯好。偏偏陈父强烈的大男子主义，他根本不在意孩子们的感受，只是一味地赚钱。本就不常回家，每每回到家，也是以他白手起家的成功案例，教育儿女。
顾念轻轻握着陈轩航的手，大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陈轩航看了陈母一眼，转而抬头叹气，叹出了无数无奈，眼神暗淡。
他还是走上前，抬手搭在陈母肩膀上，轻拍两下。
陈母嘴里念叨着：“对不起，轩航……妈，不是一个……好母亲……”声音一直在哽咽。
听了这句话，二十年来都是独自一个人长大、什么都不在乎的陈轩航红了眼眶。
他摇摇头，低着头走向在急诊室座椅上的奶奶。牵着奶奶的手，什么都不说。
顾念在陈轩航身边坐下，陪着他。
她从来不了解他的家庭，只是偶尔从严谨嘴里知道，他的父母很忙。让她没想到的是，已经忙到顾不上陈听雯的身体和心理健康安全。
她心疼得看着他。
那他呢？他的童年也是这样吧，或是说比这还要孤独。一个人生活，得不到父母的爱，甚至是一句关心。
是不是就连生日都是一个人……
陈轩航只在高三时提过一次生日，也是严谨坚决要给他庆祝。他们当时高三第一学期快结束，学业紧张。顾念还是抽出时间去到了生日会。她以为会有很多人给他庆生，至少在她每年的生日都是全家人和很多朋友一起庆祝的，更何况那次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不过，结果出乎意料，只有严谨、林诗宁、许昕漫、顾念和他。只有他们五个人。
顾念小心询问他原因，他也只是打哈哈，说不喜欢热闹。他不喜欢热闹……
她当时纳闷，在学校里他身旁总是围绕着一群人，有男有女。在篮球场上更是肆意招摇，尽情挥洒汗水，无数人为他加油呐喊，少年的嘴角从未向下。就算失意时也有两三个朋友搭肩安慰。好像他走在哪里都会被人追着捧着。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他不是不喜欢热闹，是他之前生活中的热闹不是他想要的。可能也是装出来的……
她突然就想到，严谨曾说过的一句话，过去的十六年间，陈轩航没有真正的朋友。
直到认识了他们……
过了四个小时，医生走出来。
“病人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还需要两、三天才能醒，出院时间看恢复情况而定。家属注意听病人恢复期的注意事项……”
陈母激动地站在最前面，认真听着医嘱。有些记不住的地方，一边还拿手机备忘录记录。
听完医嘱，看着陈听雯进了重症监护室，天色已经不早了。陈母交代陈轩航先送奶奶回家，奈何奶奶一直坚持和陈母留下照看陈听雯。
陈母只好嘱咐陈轩航回家。他本想一起留下来。
“你可以留下来，那念念呢？女孩子总是要回家的。”陈母一边拿顾念当借口，一边推着他们离开。
他拗不过陈母，只能牵着顾念开车回家。
回到23层，顾念没有开门回家，反倒和陈轩航一同进了家门。
她从陈轩航背后绕到了他面前，微微抬头，略带些调皮，想要逗他开心。
“明明阿姨就很担心你啊，为什么不说口呢？”
“还有你呀，明明也很担心她，不是吗？”
陈轩航抬手捏了捏顾念的脸。
“有些话，说不出口。”至少他们家的氛围是这样。
顾念抿抿嘴，挤出一个笑容。陈轩航以同样的方式，也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可是，轩航，心口不一，会容易失去很多东西的。”
“嗯。”陈轩航什么都知道，只是从小的生长条件，没有给他随时表达感情的勇气。
他停止了一遍遍轻捏着她脸的动作。继而摸了摸她的头。
“回去睡觉吧？这两天我可能都在医院，不能陪着你，但也要记得吃早饭。”
顾念摇摇头。“我就想在这里，陪、着、你。”一字一字说出来，显得格外认真。
陈轩航也摇了摇头。
“好吧，既然我们陈先生不愿意我陪着，那我就只好走咯。”说罢便向门口走去。
一直走到门口，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顾念干脆直接关了门，营造出她已经回家的假象。
她就站在门前，看着他的背影。
她从没看见过他这样，低着头，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屋子里也只亮着一盏落地灯，他的身影更显得孤寂。
陈轩航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跳跳糖，一次性倒入嘴里。
客厅里安静到只能听到钟表和跳跳糖融化的声音，他捂着脸，又叹出一口气，才坐在沙发上。看到了一直没有离开的顾念。
“你怎么？”
顾念眼里蕴着温柔且活泼的笑意，走到他面前，拿出手机。
“不知道我们的陈大帅哥，有没有兴趣陪我吃个宵夜呢？”她晃了晃手机，笑容依旧。
“嗯？怎么不说话？是不想吗？”顾念装出了一副失望的表情，接着又是转身就要走。
陈轩航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样子，伸手拉住她的手，嘴角微向上扬。“念姐，抱抱我呗。”他语气温柔中却透露着一丝无力，语调缓慢。
他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可以。
顾念听到他这句话，眼眶不禁红了。明明难过的是他，顾念的心却像被什么揪着一样，钻心的疼。
她蹲下，抱住坐在沙发上的他，手还轻拍着他的背。她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在他身边。陈轩航的头一直深埋在她的颈窝里。
一身的疲惫好像被此刻融化，只能感受到她的温暖。
顾念声音微微带着些哽咽：“轩航，你有我，别害怕把负面情绪带给我，我也很希望，你能开心。”她当然知道，他现在的情绪是因为陈听雯的“自杀”。
只不过，她更清楚的是，他的难过不仅仅只是这件事。
拥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是外卖到了。
顾念想松开，至少先把外卖拿进门。陈轩航一直不肯撒手。
“轩航，我们松开，先吃宵夜。”
陈轩航缓缓松开，看着她拿着外卖进了门，心中多了一丝慰藉。幸好她在身边。
顾念点了很多东西，烧烤，炸鸡，啤酒……。
她看着满满一桌，脸上洋溢起了笑容。
伸出手，拉起了沙发上的陈轩航。
顾念和陈轩航面对面坐着，“吃点吧，就当陪我。”说着向他递了一次性手套。
他拿着筷子，眼神顿了顿。下一秒，又将手套放回桌上。
“不合胃口？”顾念知道原因，只是她很少安慰别人，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能缓解他的悲伤。
陈轩航微微摇头，示意顾念先吃，而他自己只是看着。
就这样静静地，顾念胃口也不佳，本就是想让陈轩航吃些东西，偏偏他吃不下。
她忽然起身，拉着陈轩航出了门，直接到了天台，秋风吹着很是凉爽，让人又精神了不少。
陈轩航本不理解她的意思，只见顾念伸出手指向天上的星星。虽然能看到的星星不多，但月亮旁边的那颗最亮的星星闪烁着。
“陈先生，看到那颗星星了吗？”
“它总是陪着月亮，就算周边没有群星围绕。它还是一直在月亮身边。”
她一直在他身边。
“阿念，谢谢你。我只是在想，我不是一个好哥哥，好失败。”陈轩航依旧苦着脸，他很少诉苦。
一阵风吹过，他的头发随风一晃一晃。平日里，他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自带的慵懒散漫，甚至不正经的“气质”。像个随风飘的蒲公英，随遇而安，自由自在。可当他忧郁时，都没有一阵愿意为他而吹起的风。
也没有一盏为他照明的灯。
顾念没有直接回应。“我每天都会想，要是早知道沈昭再也回不来，就当面多夸夸他了，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她扎着低马尾，默默低下头，却在说完这句话后，抬头看着这远处，嘴角默默上扬，风吹着她耳边的碎发，把她衬得格外温柔。
“你说，在他离开前，有没有可能和你现在想的一样？”
陈轩航听懂了她的意思，搂着她的肩膀，将她搂入怀中。
“嗯。”
说到底，他们都是词不达意的人，只是因为有相似的经历，才使得两个灵魂得以相互依靠。
顾念贴着陈轩航的胸膛，听着有力的心跳声，她很安心，她也想像他一样，一直一直在他身边，哪怕是做他的一个小小小依靠。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她就不想让他当个扛着无数责任的大人，那样太累了。只要在她面前，他可以一直当一个幼稚鬼。
至少她希望他能开心，就像他希望她的那样。
她又用头轻轻蹭了蹭他，陈轩航低头满眼宠溺盯着她，脸上终于漏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他们好像都不知道对方到底从何时喜欢上自己，可能在心里，早就埋下了爱恋的种子。
或是那句“少年时期的爱恋真诚而又热烈”；又或是“人终会为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换句话说，真诚且热烈，骄傲而敏感的两人，拯救了对方，免被“困其一生”。
“人终会为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出自史铁生《我与地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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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抱抱我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