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立医院的走廊比中心医院的更宽,天花板更高,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余晴站在神经外科病房区的大门前,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僵硬的脸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护士站的护士已经认识她了:"又来看小柯啊?真准时。"
余晴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一沓整齐的笔记:"今天讲了三角函数,还有物理的牛顿定律..."
"真是个好孩子。"护士微笑着递给她访客卡,"她今天精神不错,刚做完检查回来。"
余晴轻车熟路地走向713病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请进"。
病房里,柯徐半坐在床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比起三天前,她的脸色好了些,但依然苍白,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阴影。各种管子和电线连接着她的身体和床边的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嘿!"余晴故作轻松地打招呼,晃了晃手中的笔记,"今天数学课林老师又穿那件格子衬衫了,你说他是不是有七件一样的?"
柯徐的嘴角微微上扬:"可能...一衣柜都是。"
"绝对是这样!"余晴拖过椅子坐在床边,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喏,今天的笔记,李婷帮你抄了一份,我这份有批注。还有,我妈烤的曲奇,低糖的,护士说你可以吃一点..."
柯徐接过曲奇,小口咬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好吃。"
"对吧?我妈可是专业级的。"余晴得意地说,然后压低声音,"张明今天偷偷问我你喜欢什么颜色,我猜他可能要组织全班给你做千纸鹤什么的。"
柯徐挑了挑眉:"你告诉他了?"
"当然没有!"余晴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我说'你自己去问啊',结果他脸红了,超好笑。"
柯徐轻轻笑了,但很快笑容被一阵疼痛取代。她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抓住床单,指节泛白。
余晴立刻站起来,手悬在空中不知该碰哪里:"又疼了?要叫护士吗?"
柯徐摇摇头,慢慢深呼吸,直到疼痛过去:"...没事了。医生说...是肿瘤压迫神经。"
余晴坐回椅子上,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三天了,她仍然无法习惯看到柯徐被疼痛折磨的样子——那个在艺术节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女孩,现在虚弱得连一个微笑都难以维持。
"检查结果...出来了吗?"余晴小心翼翼地问。
柯徐的眼神飘向窗外:"嗯。"
"怎么样?"
"恶性。"柯徐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中期。需要手术...有风险,但也有希望。"
恶性。中期。手术风险。这些词在余晴脑海中炸开,带来一阵眩晕。她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指甲陷进软垫里。
"什么时候...手术?"她听见自己问,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下周。"柯徐转过头,直视余晴的眼睛,"医生说...成功率大概60%。"
60%。不是零,但也远远不够。余晴的视线模糊了,她拼命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柯徐不需要看到她的恐惧。
"那...那还不错啊!"余晴强迫自己笑起来,"六成把握呢,比考试及格线高多了!"
柯徐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而了然:"余晴...在我面前不用假装。"
这句话击碎了余晴的伪装。她的肩膀垮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膝盖上:"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柯徐的手指细长苍白,能清晰地看到淡蓝色的血管,却意外地有力。
"陪着我...就好。"柯徐轻声说。
余晴抬起头,透过泪眼看到柯徐平静的表情。阳光照在她脸上,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这一刻,余晴突然意识到——柯徐已经接受了可能的最坏结果,甚至比所有人都更早接受了。
"我每天都会来。"余晴擦干眼泪,声音坚定,"直到你出院为止。"
柯徐点点头,眼神柔和。她拿起床头的素描本——余晴前天带来的,已经画了小半本,大多是窗外的风景和医护人员速写。
"给你看个东西。"柯徐翻到一页,上面是余晴的侧脸速写,正低头认真记笔记的样子,"昨天你走之后画的。"
余晴接过本子,惊讶于画中的细节——她散落的刘海,微微皱起的眉头,甚至校服领口处一个小小的线头都被捕捉到了。
"你把我画得比真人好看多了。"余晴笑着说,手指轻轻抚过纸面。
"不,"柯徐摇摇头,"我只是...画了我看到的样子。"
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余晴读着课堂笔记给柯徐听,偶尔模仿老师滑稽的口头禅,逗得柯徐轻笑。窗外,夕阳渐渐西沉,给病房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门突然被推开,柯徐的父母走了进来。柯父西装革履,手里提着公文包;柯夫人则穿着优雅的套装,妆容精致。看到余晴,两人明显愣了一下。
"叔叔阿姨好。"余晴赶紧站起来。
"余晴又来看徐徐啊。"柯夫人微笑着说,但眼神疲惫,"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余晴摆摆手,"柯徐是我最好的朋友。"
柯父点点头,走到床边查看输液进度:"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柯徐的声音比刚才冷淡了些,"医生说手术安排在下周三?"
"嗯,请了最好的专家。"柯父放下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叠文件,"这些是手术同意书和风险告知书,我已经看过了..."
余晴注意到柯徐的表情变得僵硬,赶紧插话:"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柯徐,明天见!"
柯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挥手。余晴收拾好书包,向门口走去,却听到柯父说:"余晴,能麻烦你等一下吗?我有话跟你说。"
走廊长椅上,柯父松了松领带,突然看起来老了很多:"余晴...徐徐很喜欢你。"
余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点点头。
"她从小就不太合群,"柯父继续说,声音低沉,"我和她妈妈工作忙,很少陪她...直到你出现,我才第一次看到她那么开心的样子。"
余晴的胸口发紧:"柯徐...她很特别。她看世界的方式,她画画的天赋...都是独一无二的。"
柯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是啊...她从小就喜欢画画。四岁那年,她用蜡笔在客厅墙上画满了花,我和她妈妈大发雷霆..."他苦笑了一下,"现在想想,那些花画得真好,比我们后来买的任何装饰画都生动。"
余晴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坦白。
"医生说...手术有风险。"柯父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如果...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我希望你能记得,徐徐真的很珍惜和你的友谊。"
余晴的眼泪再次涌出:"不会的!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柯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家吧,天快黑了。"
走出医院大门,余晴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蹲在路边,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抽泣。六成的成功率,柯父隐晦的告别,柯徐平静接受的眼神...这一切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让她窒息。
"余晴?"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余晴抬头,看到张明站在面前,背着篮球包,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你...还好吗?"他蹲下身,递来一包纸巾。
余晴摇摇头,接过纸巾擦了擦脸:"柯徐...她下周手术。成功率只有60%。"
张明倒吸一口气:"这么低?我表哥说现在脑瘤手术技术很成熟了啊..."
"她的肿瘤位置特殊。"余晴站起来,双腿因为蹲太久而发麻,"在脑干附近。"
张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等等,我表哥就在省立医院神经外科!要不要我请他帮忙看看?也许有更好的方案..."
余晴惊讶地看着他:"你...愿意帮忙?"
"当然!"张明认真地说,"柯徐虽然有点怪,但人不坏。而且...你看重的人,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这句简单的话让余晴心头一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可能太小看这个阳光男孩了。
"谢谢..."她轻声说,"真的。"
"别客气。"张明挠挠头,露出标志性的灿烂笑容,"要我送你回家吗?天快黑了。"
余晴摇摇头:"我想走一走...静一静。"
"那至少让我陪你走一段。"张明坚持道,"就当...朋友之间的关心。"
两人并肩走在暮色中,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张明没有说那些空洞的安慰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偶尔讲些篮球队的趣事逗余晴笑。路过便利店时,他坚持买了两罐热奶茶。
"给,"他递给余晴一罐,"巧克力味的,特别治愈。"
余晴接过奶茶,温热透过罐子传到掌心,莫名让人安心:"张明...你其实人挺好的。"
张明咧嘴一笑:"才发现啊?我可是全校公认的阳光男孩!"
余晴终于笑了,虽然笑容转瞬即逝。奶茶的甜香在口中扩散,暂时驱散了一些胸口的沉闷。
回到家,余晴的父母立刻围上来询问柯徐的情况。她简单说了手术的事,妈妈立刻红了眼眶:"可怜的孩子...明天我炖点汤,你带去医院。"
晚上躺在床上,余晴盯着天花板,脑海中全是柯徐苍白的面容和那句平静的"恶性"。她拿起手机,给柯徐发了条消息:"今天忘了说,李婷和王浩好像在一起了!全班都在传。"
消息显示已读,几分钟后,柯徐回复:"早看出来了。他看她时眼睛在发光。"
余晴笑了,打字:"像谁看谁时的样子?"
发出去后她立刻后悔了——这太明显了。但柯徐的回复很快跳出来:"像张明看你的样子。"
余晴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回复:"胡说什么!我们只是朋友!"
"我也是。"柯徐回道,然后紧接着又发了一条,"睡吧,明天见。"
余晴盯着最后三个字,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温暖。明天见。多么普通又珍贵的承诺。她抱紧枕头,默默祈祷这样的"明天见"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她们都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还能坐在摇椅上一起回忆青春。
窗外,一轮明月静静挂在夜空,洒下清冷的光。余晴闭上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柯父的话:"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
她猛地摇头,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不会的。柯徐会好起来的。她必须好起来。因为她们约好了要去游乐园,要坐过山车,要看遍世界上所有的樱花...她们还有那么多"明天见"没有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