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面具的无眸之瞳落下,正对上御极显现的金瞳。
天空中便跟着飘落威耸警音——
“你们又来了。”
又?
桑禾抽空看了看御极。
难道御极在她睡着的时候来过这儿?
走神又对上那一张张密集可怖的面具,悚出满身冷疙瘩。
好像不对。
那声音说了,是“你们”。
莫非,她也来过?
梦里?
空中首面话毕,四周地缚灵皆停下所有动作站定原地,在静中忽动,则是纷将目光凝缚向二人所立方位。
周遭灯火开始暗沉,像燃尽的蜡烛截然失色。
眨眼间,地缚灵们都从人皮样变成了骷髅架,衣物耷贴在他们身上,他们眼眶燃黑烟,桑禾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灵戒给她的反应告诉她,他们遇上大麻烦了。
“吾念以圈,乾坤离火。现!”
音落起诀,御极剑指利飒挥前,遽然在二人之境罩划护身圈。
几乎是同时,邪祟气缭绕于境,一时分不出两方谁竞速最快。
然祟群由慢疾速朝二人涌围,尽管御极掐诀现出的圈环灵火能阻碍地缚灵的靠近,可不及那铺卷往前甚是厉害的邪烟气,竟赶在火圈布下前就漫延过来。
御极不怕这底下的祟气,但凡躯肉.体的桑禾却是极易被侵袭。
眼见侵势迫在眉睫,御极护人心切,当断则断,便手臂挽转,一把将桑禾扛捞进怀。
桑禾下意识攀勾他的腰肢,抱住他的脖颈。
御极接着朝她点颔示意:“我胸口内兜里有你的阴玉,你取出来,绕在灵戒手腕。快。”
事态有别,容不得半分遐想迟疑。
桑禾立即应好。
她随意思照做并将御极怀里的阴玉连绳绕在手腕,末了,御极凛视空中面具,那悬空首面不惧反是挑衅般往结界处挤压,使其凹陷变形。
“斗火应形,破!”
再响指扣动,火灵由兔形化作一支灵箭自破了结界,猛速刺向红首面的额心。
首面表情顿时苦皱成团往后仰,就在此时灵箭再次回环重穿额心,面具乍显裂痕碎成两半,桑禾目睹全程,下秒,裂缝在她瞳光中出现了一袭红衣人影,他挥扇,以扇沿刺了过来。
“御极!小心!”
桑禾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劲,她下意识使肘撑起身,用自己的上身护挡住御极,于是那红衣男子以扇偷袭的把戏悉数都投射到桑禾身上了。
贴着手腕晃悠的阴玉及冷生热,桑禾没由来得腕心抽搐,钻心的疼叫她忍不住冷吸一口气,她下意识要去看自己的手腕,紫黑纹路变为熔浆颜色,竟是延展了整条手臂。
挥袖滞停对面攻势,御极在此时将她从怀里放下了。他急切拽她手看,垂眸阴影,面上表情深不可测。
头昏脑胀,桑禾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她亲眼瞧见自己足下的祟气丛生,她甚至有点拿不准是地缚灵的祟气攀绕自身,还是自身散发的祟气与那地缚灵的祟气汇如一体。
灵戒发热,这次面临的邪祟似乎比之前都要厉害。就连御极以灵火相划的安全圈都变得异常压抑,压抑到像是进了乌泱泱的厚重云层!
御极别脸阴鸷,眼睨高空之物,语气亦变得冷若冰霜。
“你待在此地等我。”他屈身上跃,留桑禾一抹冷影。
“……嗯。”
桑禾双眼迷蒙,她试图通过甩头来将脑中的晕厥感甩清醒,再抬眼,她看见自己站立的结界缝合,四周地缚灵消失殆尽,追光仰头,看见的是御极和那红衣男子扭打一块儿。
好晕。
好晕啊。
“乌云”还在不断的填盖天地,薄弱光罩外近乎将所有事物遮蔽。
地洞天光不见,与红衣男子打斗的御极慢慢不见,地缚灵们倒还见得……他们的身子被乌霄迷蒙,方是祟气丛生的脸面如今变得如同刚才悬天的红面具一般赤红。
好不容易缓过劲,桑禾抬头,才注意到漫天的红面具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
再看地缚灵们唯头颅可见的赤红冉烟,如若没错,这满悬天的赤红面具原是缚灵城的地缚灵。再忆往昔,桑禾记起的是入林晓婵幻境前的快闪画面。
那林晓婵的幻境也曾出现过这些悬天的红面具!
不过它们皆为哭笑同面,比起此群单一神态,饶有分别。
红面郎君……
桑禾忽觉醍醐灌顶:怪不得御极说林晓婵是他们此行之门。林晓婵……林晓婵也是缚灵城的地缚灵之一!林晓婵与红面郎君之间必然有什么重要联系!
凌空不时传来打斗动静,桑禾不再纠结于林晓婵与红面郎君的事。
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想办法帮到御极。
遥记灵戒讯息曾提过,祛除邪祟首要前提就是找准邪祟的真身。
既然赤红面具的真身是地缚灵,那凭空出现的红衣男子的真身会不会也隐藏在众面具当中?
扫眼瞧,悬天赤面皆是哭丧鬼烟,它们压挤成团,清一色诡异趴伏在结界.壁。
以经验,邪祟厉害程度有时也会因其形貌特别而成正比。通俗来讲,便是越强大的邪祟,越与众不同。百目树妖的破绽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桑禾眯起眼开始细查,或许心诚使然,她偏偏在一张张嘴角向下的鬼烟中找到一张簇拥于众脸,半唇朝上的破绽。
触目古怪,桑禾应念捕捉到那上扬鬼面隐蔽的挑衅。
万众哭脸一抹笑,如此异常不是祥瑞就是灾祸。
要将此发现告诉御极!
可是怎么做才能告诉他呢?
正发愁,她扫眼瞄到指间戒契。许诺契可以叫她和御极通感。既然御极可以主动与她通感,那么她一样也可以。
试试。
想罢,桑禾双手交祝,合手将戒契之指贴于额间。
便有一条泛微光的金色灵线自戒契点亮。
桑禾大喜:“成了!”
唇近戒契,桑禾继续小声默念着,不远处的御极耳动,听见桑禾传音。
“御极御极,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就亮一亮戒线。”
话落不久,桑禾看见那灵线明晃闪烁不定。
“红衣男子的真身是哭笑同面的红面具,就在那儿!”
桑禾霹雳之速,不仅指向那诡面,还为更精准而跑近它几步。她一心求准,竟不知自己在匆匆间脚踩圈禁,护罩自破,刹那消散。
桑禾僵住,灾祸连连,她听见身后袭来几声轻笑。
像沼泽里神不知鬼不觉爬向猎物的毒蛇,幽幽地蜇向她后背,仅仅几瞬失神,有什么东西被她攥在手心。
乌发飘散,桑禾低头,护身发带就这般静悄悄躺在她手心。
陡然心底呐喊二字:完了。
足底下冷飕飕往上吹,将桑禾的长发吹得披散无章。
“没想到竟被你识破。”
一双冷手悄无声息自身后出现,叫少女睫动间便分从她两耳侧伸遮。
那声音阴恻恻的:“那就怪不得我了。”
黑暗降临,桑禾五感浮沉于一瞬。
再睁眼,她不再身处地洞黑天中,而是毫无征兆站立白光底下。
幻境?
沦陷幻境多了,桑禾早没初出茅庐的惶恐害怕,甚至练出了些许淡定从容。
她下意识转圈环身当下,心里第一想到的不再是向他人的祈祷求救,而是催促自己赶紧判断环境,思考自救的出路。
这一次,一定不能遇事就跑了!
也是随她转身,场景逐渐清晰化以她为圆心铺延,曝光中,叮鸣清脆的悦耳铃音带着它们的主人出现在桑禾视界中。
目及两列垂头低眉向她走来的妙龄少女们瞬间,桑禾浑身鸡皮疙瘩暴起。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居然变成了喜服!
“随便淘”里预言镜曾昭示过的未来!
两人姿势.抱歉的场景,男人绯红隐忍的表情,缓缓贴近的喘息,镜中后续在脑海中开启自动播放模式……桑禾登时红透了脸。
跑!
这次还是快跑吧!
两序的少女们已然经过桑禾,桑禾循着记忆,选择背驰而向。
嗖嗖疾声,耳后有布匹速卷的擒拿声。
前一秒还实站在地面的双腿腾空,桑禾腰间多了层束缚的红绫。
“夫人跑什么呀?”
徐徐风声刮耳,高处落下的询问变得贴近。
红绫回扯,快影中仍见依稀可辨的场设:山石旷台、层高青阶;以及站好在两侧躬身待礼的少女,再越过高处风韵犹存的老妇。
“快到寨主身边来啊。”
那老妇高庆声,笑若老鸨谄媚,然见她肉.身开始腐化成干瘪骷髅,尔后形若鬼魂冉消不见。
境光昏暗,漫天喜红纱幔簌簌,视野也跟着变迷离。
一切有如预言镜中所示,老妇变为地缚灵的瞬间,俯首低眉的少女们亦肉眼**,成了白骨化的骸骨柱子。
腰间束缚的红绫游蛇般褪去,待漫天纱丝扬坠,男人隐约逸出的喑哑呼吸蝎子尾般戳进少女后脊梁。
桑禾身躯猛震,同时感到身下有道炽热目光紧锁自己。
垂眸,撑手的地方是坚实胸膛,膛下跳跃的心脏正带着她的手凌乱起伏。
待看清身下之人,桑禾没出息地咽下一记口水。
“嗨。”
“又、又见面了御极。”
御极抿紧唇,一言不发看着她。
好、好安静啊。
要不,再说点什么?
桑禾心虚地挠了挠脸颊,笑:“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