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花欲燃(十三)

洁花古镇座落山腰,与隔山高峰连绵接壤。

曲折横崖,二山对崖处高度却势均力敌,春分时,云雾扑涌,倒能叫潮气沾临无阻。

洁花此山腰算个水桶腰,和山顶像腰直连着无项之首。通腰脊,很快就抵达山顶崖。月升,桑禾与御极终于如意登高。

“哈……”

她撑膝不住喘气:““御极……你确定五瞳水芝丹……长在悬崖边……边上……?”

“舌头捋顺了再说话。”

“……好嘞。”

君立崖沿,霁月清风。

等桑禾喘够气了,干脆盘腿坐下,边捏自个儿的腿边发向那抹背影羡慕声。

“当龙就是好,大晚上爬山都不带喘一口气的。”

御极开口抽刀,傲娇并优雅扎向她的心:“如若不是你,我根本无需大费周章。”

那意思是他本可分秒抵达目的地,偏偏因为她耐性子花了一晚上。

原是桑禾觉醒失败,就算二人能链接戒契,灵根凡躯亦难承载他者灵力的频繁且长久施临。何况身体才恢复一点,前方路途坎坷,储用着总没错。

桑禾吃瘪,别过脸嘟嘴悄声学他:“如若不是你,我根本无需大费周章。”

御极自然察觉,听罢她腔调古灵精怪,他耳动,嘴角微微牵扬一抹无奈。

好半晌,桑禾终于休息好,她爬起身走到悬崖边,倾身,好奇地俯瞰崖景。

夜深露重,入中夜时月色出乎意料亮了起来,亮得灰濛。

玉华漫漫,星烁翩翩。

大自然的魅力叫眼前逐渐清明。

唯美之境只叫桑禾欢喜几秒便歇菜。

也不知是迫于对深渊的敬畏,还是冷的,桑禾一哆嗦,鞋前的石头子儿咕隆滚了下去,她吓得连忙兔子般跳回御极身边。

御极伸手,恰好扶住她胳膊,又自然抽去。

“真不知该说你胆大,还是胆小。”

桑禾小声嘀咕:“不知道,那就别说了。”

她接着将刚才的发现告知御极:“御极,我刚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啊。哦,倒是瞟到不少小白花长在峭壁上。真顽强。”

“洁花山,自是因崖上洁花而标志。”

“我也是这样想的。”

桑禾又问:“不过御极,你知道五瞳水芝丹具体长什么样么?”

御极:“不过一株没了莲子的莲蓬,能具体成什么样?”

“灵戒指示‘五瞳水芝丹’在缚灵城的恶灵池。你见过缚灵城和恶灵池么?”

桑禾身又往崖边探了探,她迫不及待想找找城与池的踪迹。

御极没说话,他抬手,于时,谷底传来雀鸣。

啼鸣起伏,回音不绝,再次惊得桑禾后退,她本能回头,见得御极抬掌左指

灵戒莹莹发亮。

蓦然息止,一条蜿蜒长道从崖底蹿风而上。

“哇!”

桑禾好奇跑近,只见那悠长似蜿蜒阡陌的道路是从崖渊直延展于他们脚下。

尽头自然是看不见的,银蓝色的光沿途倒是把凉雾照得蝉翼剔透,空灵、万幕皆暗,绸道独亮。

桑禾回头又望御极,星星眼堪比天幕白榆。

她觉得御极就是个优雅的艺术家,他的法术总能酷炫又不失美感。

御极眸动,轻咳声。

随之愉悦挑眉,唇角勾着狡黠:“想学?”

“想!”

“那要看你。”

他一步步靠近,突然猛地一拽,“够不够格。”

桑禾想过下崖的方式,走下去、飞下去、甚至滑下去——但唯独没想过,是躺着下去的!还是倒躺!

“啊——”

红色发带纷飞,桑禾觉得自己此时一定像个四仰八叉的乌龟,溜躺在丝毯般的滑面。

“别乱动。”御极看了她一眼,闭眸。

耳空,记忆与掌心实在的温度重叠。

睁眸。

所有的感受合二为一。

他握她的手,语含淡笑。

他轻轻道:“有我在,你不会有危险。”

御极的话总是很有诚信,亦很有分量。

桑禾心脏嘭嘭跳动,耳尖声响盖过风掣,驱散了所有恐惧。

看着他冷俊侧颜,她神静,心不静。

桑禾再次用力回握御极,根本无暇顾及二人是否十指相扣,只是随心。

在孑然孤身的世界里,她第一次生出要抓住这份安全感的**。

哪怕代价是要一道坠入深渊。

……

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受。

当二人由法术立定崖间洞时,桑禾甚至脑袋空空,没有一点落地的实感。

御极走出几步,发现桑禾没跟过来,又折回去。

他嘲笑:“怎么?”

“吓傻了?”

脑门受上弹指,桑禾连忙捂住控诉:“你也没打算放过我。”

御极摇头,又冷声嗤笑。

下一句,还真没打算放过她:“看见周围长的东西了么?”

桑禾才环身去瞧,月光照耀下,黝黑山洞前长满了同人高大的棕蕨。

挛缩成花卷似的蕨首在接收到她视线时开始缓缓伸缩蠕动,蕨根生长的点点肉粒像一颗颗牙齿,蠢蠢欲动着磋磨,但又碍于什么,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它们叫蕨怪。”御极扬唇邪气,“专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胖子。”

“你说谁小胖子呢!”

口气虽不服,但桑禾这下走得比御极还要快了,她脸色苍白地靠近御极,又偷偷虚拉住他衣角。

御极瞟了眼衣角,没说话,脚步不由自主加快,直到桑禾哎哎哎叫着实拉住他衣角才作罢。

阴湿山洞,岩壁布满青苔,不时有垂挂枝蔓拦住二人,暗风呼吹,水滴声微弱,那深洞腐朽的味道叫入洞之人感觉越往前走天越冷。

桑禾打了打抖,下意识抱住自己胳膊,于是她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多出了一个火灵兔子。

它露牙,憨厚对她笑。

嗯。老伙计了。

桑禾瞥一眼,没再搭理它。

只是感觉走着走着,没那么冷了。

面前的火灵照明引路,两人并行走着,突然火灵的光再也折射不出洞露亮堂,桑禾才惊叹为妙。还记得初中学的《桃花源记》,里面写到“初极狭,才通人。”,如今通入洞天,眼前景象当真是“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具象化。

洞内入目皆是鳞次栉比的石壁建筑,灰暗神秘,偏偏漫天萤火虫点灯,岩植葱葱,光影交错间整个场景就像殿堂级的构筑名画,神性,却带了颓美的潮湿。

美到失语。

桑禾忍不住伸手,要接住一只缓缓落入她掌心的萤火虫。

倏忽记忆乍现……她愣,怎么感觉这场景、这境地、这动作都熟悉得叫人怔忡?

说是迟,那时快,一道火焰在萤火虫要落她掌时轰然烧毁。

桑禾刚想转头质问,但见被火灼灭的萤火虫化作一绺黑烟,大概是灵戒在身,左指间微热的环圈闪烁,正提醒她刚才御极灼烧的是邪物。

御极淡声警戒:“缚灵城的东西,乱碰是要付出代价的。”

缚灵城?

桑禾重新认真审视起身处建筑来。

原来这就是缚灵城啊?

桑禾能得知的消息有限,在得知五瞳水芝丹是在一个叫做“缚灵城”时,她就眼闪亮光问过御极:“缚灵城和地缚灵有何关系吗?那它们是不是跟我妈妈……”

御极没有否认:“他们是级别截然不同的同类。”

一般的地缚灵,或因执念或因怨气只能在死前之地游荡,孤魂野鬼的永不得离开,直至被祛除、被湮灭。

他们没有自我意识,只有无差别的恶劣杀戮。

缚灵城的地缚灵则恰恰相反,他们不仅有自己生前的所有记忆、属于自己的意识,另一层意义上,他们还获得了永生,同时存在于记忆中的喜、怒、哀、乐、爱、恶、欲将反哺缚灵城所需祟气,成为供养缚灵城的源动力。

简而言之,缚灵城里的地缚灵比一般地缚灵要难缠得多。

御极招手,火灵被他收回去。

在抬腿往建筑中去前,御极看她一眼道:“跟紧我。”

说也怪,御极才走上几步,身前不动的实地景象像被扰了清净的湖面,动辄涟漪,人一入,便掩去身影,很快等涟漪暂定,画面又恢复回桑禾方才所看到的模样,萤囊生辉,凌空续昼。

忆中风尾曾溅开水镜,桑禾又是一怔。

“在想什么?”

眼前尽管瞧不见御极踪影,但闻他的声音从前方由远及近传来。

他接着提醒道:“丢了,我不会救你。”

桑禾:“知道了知道了。”

桑禾赶忙后脚跟上御极。

待真正入了涟漪面,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一念之景。

比起外边瞧见的清空,里头的简直可以称为一闹市。

灯火通明,各地异域风情,街巷里望眼皆是穿着艳丽的女子,当然,偶尔还能瞥见一二长相阴柔的男子。

她们穿着不同朝代的衣裳,有玄袍襦裙,窄袖深衣,又有绫罗绸缎,羽纱似锦,更甚的是有旗袍西裙,简料布衣……糅杂遍史的古相文化百花齐放,桑禾叹为观止,有种闯入时代大汇流的一众聚堂。

她们衣裳或精致或朴素,大多数是清一色的红装,真真喜庆得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

一着续衽钩边的墨曲裾袍男子走近二人,他拈髭须,上下打量二人着装一番,口嘴发言倒不似着装有涵养。

“看你们着装,新死的?”

桑禾汗颜,这话可真猝不及防的……

她掩口同御极悄声道:“原来地缚灵长这样?跟普通人没什么差别啊。”

男子与御极攀谈:“阁下是要去哪儿?”

御极懒得搭理男人,径直要走,桑禾也不敢与他搭话,顺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埋头跟上。

那不惑男儿紧接飘现到二人面前,那像模像样的身皮有了邪息的裹散,他似骷髅又不似骷髅地频切形态,看得桑禾心头一紧,默默退到御极身后,拽了袖子只露出一双眼来瞧。

“阁下可也是为了红面郎君的赌局而来的?”

御极勾唇,缓缓反问:“红面郎君?”

桑禾在后默默听罢,想起是蒙雾之中,那抹长发簪冠的红衣背影。

这个名号,她在梦中清晰听见过。

见御极终于肯搭理他,男子颇为热切回应:“是啊,这来城里的死鬼,都得先和红面郎君赌上一局方能待下来。”

堵上一局?

桑禾露面站出来:“那你的意思,这个红面郎君是缚灵城的主人咯?”

“自是当然!”

男子捏捋髭须,倒是古姿古态。

他高挺胸.脯,很是自豪:“没有红面郎君,就没有这缚灵城。”

他这厢说完,城上空萤火忽然卷风般笼络成团,那团成团的光在万鬼抬头间逐渐变换成一张张哭态面具模样。

它们有序排列,从远方一路同向飘摆至御极与桑禾顶头,又似米诺骨牌倒身样同步转了面向,正脸微俯,暖萤光染上诡异红。

触目,顿感难以言喻的震惊。

凌乱间,桑禾还是看清它们如出一辙的神态。

这些红面具——

不正是她噩梦当中,水下哭丧鬼面的模样么?!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所以成为驭龙高手
连载中吉巴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