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在地上的衣物转眼间冒出一股黑气直冲正房,几个刚冲出耳房的人都被这股难以言喻的腥臭熏得连连作呕。
江霈渝呸了几口,恨不得把本就空无一物的胃袋全都掏空。他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忍着恶心捡起地上的阳燧镜:“柳老头究竟死没死啊?”
“哎呀,那真是脏东西啊!不然怎么会被辟邪的阳燧镜打成脓血喔!”林德朗捏着鼻子,瞪着一双暴突的牛眼说。
“我们这是打倒boss了?”陈煁难掩兴奋地问旁边有经验的江霈渝,“我们可以出去了对不对?”
“……崔老师怎么办?”拿下一血的余赞扬愣了好一会儿,神情呆滞地问,“如果现在把他带出去,他还能活过来吗?”
江霈渝摇了摇头,回答时根本不敢瞧他的眼睛。
就在此时,寂静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开门声。
众人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西厢的门被打开了。
江霈渝反应迅速,对呆愣在东厢门前的李漫华喊道:“李姐!钱岚珊!”
李漫华猛然回神,反身冲回东厢,门却在她进去的瞬间关了起来。
“糟了!”稍迟一步赶到的江霈渝用力锤门,但任他怎么锤怎么推,被重新锁上的东厢门依然纹丝不动。
万万没想到,当所有人都以为崔夤血腥的死亡就是句点时,噩梦仍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继续进行着。
“怎么办?难道我们还要继续做任务走流程吗?”余赞扬明知这是无用功,但还是和江霈渝一起咬牙撞门。
李漫华在里面抓着门环拉了几下,最后还是决定不费力气。
“大不了我就和打棺材的那个拼了!”她咬牙说道。
“对啊!早知把阳燧镜给她了!”余赞扬喘着气说,“人类的恐惧都源于火力不足,这件崔老师用生命换来的神器,我们得物尽其用才行!”
“没错。”祁铮肯定道,“我们先走流程。”
说话的余赞扬本人一愣,反问:“走什么流程?”
“把崔老师放进棺里。”祁铮解释道,“然后用神器和造棺人对线。”
就算祁铮没有详细说明,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计划。再说他们本来也不想让崔夤的尸体横陈在那儿。
仅剩的五名男性队员合力把崔夤的尸体从耳房里搬进西厢,按照先前的步骤套好寿衣,才小心地将他放进了被漆成雪白的棺材之中。
崔夤的尸体刚躺下去不久,喉结位置就出现了一道阳爻“—”形状的血痕,这是大过卦的九三爻。
江霈渝微微眯了眯眼,让东厢里的李漫华一旦发现异样就抄家伙自保,随后和陈煁一起进了厨房。
厨房的灶头上仍“咕噜咕噜”地炖着一锅原料诡异的汤,看起来就跟巫师炼的魔药一样。
虽然柳老头已经化成一道浊气躲进了正房,但为免百密一疏,江霈渝提议把厨房再仔细地搜查一遍,直至确认这里既没什么暗门地道,也没有什么爬行动物的踪迹,他才敢百分百确定答案在正房之中。
江霈渝心中大石落地,同时又忍不住自嘲般叹气——他终究还是被这个狗屁空间操练得疑神疑鬼了。但过了新手保护期,失去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后,他不敢大意。
他想活着离开,和祁铮,和大家一起……他不想再变成孤零零的一个——
江霈渝莫名打了个寒战,紧跟在身后的陈煁险些把急刹的他撞倒。
“你干吗突然停——”陈煁护着手里的蜡烛,眼珠滴溜一转,强行把责备咽了回去,“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了?”
“……好像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先出去再说。”那种怪异的感觉,江霈渝自己也说不上来。
等两人从厨房出来时,浮箭已经从酉时滑过。
留在西厢的其余人已经用小板凳布置好了供桌,余赞扬红着眼打好了棺材钉,和拿着阳燧镜的祁铮分站两边警戒。陈煁把蜡烛插.在江霈渝摆好的蜂窝煤孔眼里,孱弱的火苗随着气流跳动了一下。
林德朗随即点了九根线香,而后语气严肃地宣布:“开始化宝。”
轻飘飘的金银纸被点燃,迅速扭曲变形,在化宝桶里化成灰烬。颜娅坷和张羽影有条不紊地继续烧着九眼钱和地契,印着天地银行的巨额冥钞上,阎王爷也在顷刻间变了颜色。
所有人都屏息等着院门响起。
在这片静谧之中,屋前的柳枝柔柔地无风自动,旁边的水井里突然传出了“咚、咚、咚”的声音,就像有人在用棍子敲打井壁一样。
这阵出乎意料的古怪动静令屋里的人瞬间僵住,还未等他们有所反应,井底就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他们对这种震动并不陌生——最初从井中爬出来时,那股夺走程柔柔生命的奔流也闹出了这种动静。
七人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但十四只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那个不祥的井口,突然,一道暗红的水柱如同喷泉般呼啸着冲出了井口,空气中瞬间充满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和柳老头化的那摊脓水一样令人恶心。
稠液回落,一团漆黑的湿布静静躺在井边,眨眼间,湿布和地上的稠液逐渐凝出一个人的形状——众人神经绷到极致,“人”不负众望地抽搐了一下。
“呜……”蹲在门槛前的张羽影恐惧地向后跌坐,手里冥币撒了一地。就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颜娅坷也有些动摇,被化宝桶里的火苗舔到指腹也毫无知觉。
覆着湿布的“人”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骨头脆响,随即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从地上爬起来。
祁铮两步跨到门边,举起了手中的阳燧镜,但那个已经半站起来的“人”对此毫不畏惧,绵软无骨的躯体晃悠几下就倏地僵直转过来——
被井底浊流冲上来的,正是那个在柳慧清梦境中见过两次、仿佛戴着一张奇怪傩面的圣司!
那双没有笑意的眼睛下依然是高耸的颧骨,颧骨之下是那张笑得牙肉外翻的嘴。深红发黑的腥臭血柱不断往下淌,在那张苍白僵硬的脸上布下一张密集的、犹如毛细血管的网,在外翻的下唇积了两个三角的血洼。
他用怨毒的眼神盯着屋里的人,突然举起左手,用干枯如虬枝的黄黑食指指向西厢,一边踉跄着往前走,一边喃喃念着一串意义不明的咒语。
西厢里的人仿佛被解了定身咒,慌乱之下,充当供桌的小板凳险些被踢翻。
“这玩意怎么不怕阳燧镜啊?”余赞扬被吓得连退几步。
“或许这东西不是法器,打的是物理攻击呢?”陈煁腿都吓软了,干脆就近躲在了门后。
祁铮侧身,默默看向余赞扬。
余赞扬连忙摆手,瞪着他手里的阳燧镜说:“别看我啊,我刚才已经打过一波输出,现在没蓝了!”
比起面色蜡黄的活死人老头,这个看起来诡异的圣司明显更不好对付。刚才蹲在化宝桶跟前的林德朗、颜娅坷和张羽影三人已经在“圣司”举手的瞬间躲到了棺材背后,现在只有被吓傻的江霈渝还呆呆地站在门槛前,与侧身的祁铮面对步步逼近的圣司。
江霈渝并非不想躲,但僵硬的四肢总是跟不上飞速转动的脑袋的指令,就像在石子路时那样。
不过圣司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嗡嗡念完一段咒语,浑身猛地一抽,停在了门槛前。
江霈渝盯着他仿若利器的尖指甲,忽见那手掌一张,前厅便随即响起了“嗵、嗵、嗵”的三声闷响。
众人动作僵硬地循声看去,刚才被敲进棺木里的棺材钉竟接二连三地弹了出来。
一阵腥臭的阴风“呼”地吹过,照耀大地的毛月亮被乌云遮蔽。凝神再看,无论是棺前的蜡烛还是棺底的长明灯都只剩下一缕焦黑难闻的浊烟。
骨白的棺材“哐哐”晃动,里头传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又熟悉的抓挠声,垫在棺底隔绝地气的小板凳很快不堪重负,咔嚓折断,而那口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抬起的棺材竟猛地垂直立起,棺板也同时“嘭”地炸开,被阳燧镜砸得眼球暴突的崔夤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龇着尖牙舞着利爪从棺材中飞身而出!
刚才还死寂般的西厢内爆出一阵尖叫。
“是幻觉!”忽地,一道冰泉似的声音破开嘈杂,强硬地灌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四散奔逃的众人浑身一震,混沌的意识如同乌云散去的月亮,渐渐清明过来,纷纷低头看向自己或滑稽或不雅的逃跑姿势。
祁铮拿着阳燧镜站在门槛前,满头冷汗。
江霈渝立刻回头看去,骨白的棺材被死死钉牢,仍安静地横在小板凳上,棺前的蜡烛,棺底的长明灯依然有微微摇摆的火苗,门前恶臭的浊血、恐怖不祥的圣司也都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陈煁松开抠着门板的手,一头雾水地问。
显然大家都“看到”了刚才那场恐怖的幻景。
其他人陆续站回了原位,江霈渝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比你们早一个呼吸的时间恢复。”祁铮握着阳燧镜说,“但我认为,在幻觉开始的时候,那个家伙就已经进来了。”
这话一出,刚松了口气的众人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德朗连忙从最里面跑到化宝桶旁边往里一看,急得直拍大腿:“夭寿,怎么不收东西了?”
祁铮立刻目光如炬地回头盯向门前那棵柳树,看准柳枝舞动的瞬间,用手里的阳燧镜往柳枝舞动的方向一照——
“呜呜呜——”
院子里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重量稍微轻一点的东西都被卷到了院子中央的旋风之中。
西厢化宝桶里的纸灰带着一串火星冲出了房门,在陡然停止的强对流中浮在了半空,以浅黑的灰烬勾勒出一个人形。
不过眨眼的时间,堆放在化宝桶旁的一沓沓姜黄色的往生钱便“呼呼呼”地如箭般飞出,将悬在半空的人形包得严严实实,从黑灰色转变为姜黄色的人形骤然坠地,又在祁铮亮出阳燧镜的瞬间挣脱了那堆黄纸,刮着一股腥风向东厢冲去。
“李姐!”江霈渝心下大惊,话音未落,东厢的门就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冲开。
“来啊腌臜东西!”门后,李漫华面目狰狞地抡起一只化宝桶,朝打开的门中间用力扔了出去,化宝桶在半空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凌空砸中了某个东西的化宝桶被一道无形的力从原本的抛物线上打开,径直地朝水井飞去,很快就“当”的一声磕在了井沿上,而后丁零当啷地摔进了井里,砸在水面,发出了响亮的拍水声。
与此同时,祁铮已经举着阳燧镜冲出了西厢,朝着一个方向用力挥去——
“啊——”
虚空中传来一阵难辨男女的惨叫,一个穿着黑缎红边锦袍、梳着背头的魁梧男人随即现形。
他一脸纸白,双颊内陷,眼下有浓重的乌青,和前不久化成一摊脓液的柳老头有七分相似。
江霈渝赶上来一看,大喊道:“他是柳善虎!”
“柳善虎?柳老头的儿子?”余赞扬惊道,“他不是也跟着嗝屁了吗?”
江霈渝回头看他一眼:“这也不像还活着的样——”
话没说完,被击落在地的柳善虎四肢突然向后一折,像个爬行动物似的,以仰面朝天的姿势,四肢并用地撞开了正房的房门。
“追!”祁铮尾随柳善虎跑进正房,谁料只是稍慢一步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江霈渝环视一周,气喘吁吁地说:“小别致,跑得还挺快啊!”
余赞扬背着钱岚珊,边跑边咬牙吐槽道:“是老别致!”
祁铮已经把手上的阳燧镜递给旁边的江霈渝,掀开蚊帐跳到了木床上,众人很快就听到被他敲响的墙壁发出中空的回声。
陈煁紧跟其后,泄愤般将碍事的蚊帐撕成了破布,随即与祁铮合力踹开了夹板墙。
脆弱的夹板墙没有顽抗多久,很快就被踹出一个巨大的破洞。
祁铮率先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把面目全非的夹板墙完整地踹掉在地。
居然是一扇被漆成了墙壁模样的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