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霈渝的太阳穴痛得一抽一抽的。他将注意力从消极情绪中抽离,用力摁回面前的试卷上。
这篇阅读说的是许先生在杠杆最高的时候买了期房,但开发商后续资金链断裂暴雷,许先生不仅得全年无休地打工还高息商业贷款,还拿不到房子和产权,维权无果,绝望之下选择了自我了断……
还好文章末尾有好些超纲词汇的释义提示,不然以江霈渝的词汇量肯定看不懂。
虽然从上一篇文言文版祭文来看,内容好像有虚有实。可惜许岱峰没主动说过自己的经历,也不知道这篇祭文里有多少真实成分——即使真假比例五五开,这篇祭文包含的潜在信息也非常吓人。
许岱峰是个已经参加工作且有购房能力的社会人。不仅脱离了学生的身份,也和学习、校园等没太大关系。
前后两篇祭文的唯一共同点都是主角已经因为压力而自.杀身亡。
怎么会……难道……
江霈渝惊得生出一身冷汗,猛然抬头看向许岱峰,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埋头写试卷的许岱峰身上也出现了一个叠套的重影,只是这个重影比叠套在高明身上的那个稍大一些,就像小孩穿上了大人的衣服。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个重影又消失了。
江霈渝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颤抖。
此刻,他再也无法用疲惫导致的幻觉,或者突发散光之类的借口来麻痹自己了。
这些诡异的现象似乎正一步步证实他之前关于这里的猜想。
那种叠套在人身上的重影会伴随祭文出现,就像离魂短暂地凭依在□□上一样。
江霈渝听说有着强烈执念的人死后会忘记自己已死的事情,在被日游神或夜游神带走之前,会一直循着执念的方向溯回,徘徊着不愿离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高明和许岱峰身上耐人寻味的变化就有合理的解释了。
高明死的时候还是学生,他的执念也是学习,因此会以学生的形象在这里出现,祭文出现后,凭依在身上的重影也和原本相差无几,之所以会喜怒无常,可能因为他本就精神状态不稳定,也可能是离魂附体后,两套魂魄体系不相兼容导致的。
而许岱峰死的时候已经是成年人,虽然不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但如果他也以学生的形象出现,那说明他在学生时代还有未了的心愿。之前神志不清也许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被吓走了几缕魂魄,后来又因为某种契机,成年版许岱峰的魂魄乘机凭依,所以他恢复神志后才淡定得判若两人……
江霈渝战栗地看着面前的试卷,忽如醍醐灌顶,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祁铮应该错估了“祭文”的作用——签运已经充当了死亡预告的作用,正如他所说,同一种新题型,不需要两道例题。
这里的祭文是“写”给当事人看的,目的是提醒他们已死的事实。
如果以上条件全部成立的话,那么江霈渝可以笃定地回答高明提出的问题。
“人”当然可以死两次——肉身成灰,以及魂飞魄散。
原来……他们都是等着魂魄陨灭的死人。
什么因果业报,什么轮回投胎,在这里被“淘汰”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啪——”
江霈渝握在手里的笔脱力滚到地上,他的眼珠慢了好几拍才追着笔落的方向转动,但一只做了精致美甲的手已经帮他将笔捡了起来。
姜老师的恐怖猪头随即冒出,江霈渝甚至能在她黢黑的眼珠里看到自己绝望的脸。
最后一次机会……
他感觉视网膜上即将出现“game over”的字样,但姜老师竟然一声不吭地踩着高跟鞋转身走开了。
直到姜老师走回讲台,他才感受到背后传来涔涔凉意。
江霈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试卷写完的。
试卷收上去后,姜老师又光速改完了卷子。
江霈渝忐忑地来回扫视高明和祁铮,心情复杂地希望这一次试验能得到好结果。
他需要一个更强力的锤子来敲碎刚才走神梳理出来的“逻辑”。
这次随堂小测的第一名不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人,这意味着今天小测的奖励落空了。
颜娅坷从A1移动到B1,江霈渝从C10移动到D2,祁铮从D1移动到D8,宋兆富从E3移动到D10,许岱峰从F3掉至F9。
这个结果正如祁铮昨天推测的那样——他们不仅没法再坐到A1的位置上,而且都在“退步”。
整个教室的学生都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操纵着转向了F10。
那个瘦弱的男生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往日的精明、刻薄和自负此刻都被浸染成恐惧,但仅剩的理智又驱使他极力绷紧了脸上的肌肉。
高明似乎想让自己体面一些,但濒死的惶悚又无情地将他唇齿撬开。
“呜……”高明呜咽着瞪向窗外涌动的浓雾,在玻璃窗破洞口附近盘旋了一天的白雾终于获得越界的权限,顺着墙沿爬进屋内,牢牢地禁锢了他的四肢。
一个模糊的黑影渐渐自迷雾后显现,空荡荡的黑色眼窝随即成倍地出现,仿佛刚从沼泽里爬出来的骷髅层层叠叠地连在一个身体上,流淌着黑色黏液的牙齿上好像还挂着肉丝,不知是它们刚从皮肉里挣脱出来,还是用森森白牙啃咬过猎物。
这堆毛骨悚然的骷髅堆停在了F10的窗前,遮天蔽日,正好奇地打量着里面的猎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高明疯狂地蹬腿,似乎想脱离那一道道看似虚幻的白雾枷锁,但他与之前的郭可可和孟俊并无差别,挣扎只会加速他往窗户靠拢的速度。
高明紧紧抓着桌沿,绝望地大喊:“江霈渝!”
江霈渝能清晰感受到左臂传来的痛感,却无法吹动唇上的一根汗毛。
但高明却不是想求救,而是拼尽最后一口气喊道:“是药……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已经……”
尖利的爪子刺碎了窗玻璃,飞快地没入了高明的胸膛。被飞溅的玻璃碴刮破脸皮的学生毫无反应,依然面无表情地被迫观看这场惨剧。
高明“哇”地吐出一口血沫,紧接着又吐出了许多夹着白沫的酸水,而后才被那只滴着黏液的巨大兽爪勾着往外拖。
“下课。”猪头姜老师满意地宣布,强压在众人身上的力量消失了,刚才还木讷看戏的学生们冷漠地收拾东西,一刻不停地往门外走去。
但江霈渝仍然无法动作。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没有瞑目的高明被缓缓拖出窗外,就像“祭文”描述的那样,投入了如翻涌江水般的滚滚浓雾之中。
破损的眼镜被窗框蹭脱,掉在地上血泊里。
许岱峰从F3一跃而起,似乎想在高明被完全拖出去前抢回他的尸体,但只扯下了他球鞋和裤子。
阴森恐怖,让人san值狂掉的骷髅堆用利爪将失去生命的尸体一分为二,伴随着飞溅而出的新鲜人体组织和一道由血珠串成的弧线,缓缓消失在浓雾之中。
高明的性格令众人一直对他没有好感,但目睹和自己一直走到这里的队友像NPC一样变成失去灵魂的肉块,一种因为玩家无法对抗游戏规则的无力和绝望重重地压在他们的心头上。
名为规则的巨轮毫不留情地碾过尸体,朝着下一个目标飞驰而去。
祁铮拿起高明桌上被鲜血染红的试卷,看似松了口气:“他没有选择相信我们,或者,他已经放弃了。”
江霈渝动作僵硬地转过头,正好看到姓名栏处的“高明”如水写布上的字一样消失。
颜娅坷情绪激动,红着眼说不出话。
宋兆富也像做错事一样垂着头。
祁铮将试卷放回桌上,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还好没浪费机会。”
江霈渝一头雾水地看向他们仨。
颜娅坷支支吾吾地说:“我们刚才又操作了。”
宋兆富和她先后展开一张字条,看起来像是随手从练习簿撕下来的,上面分别写着:30min→宋兆富,50min→祁铮。
“这一次我没有选择互换位置,而是尽可能让大家都在安全且有用的总分区间里。”祁铮冷静地解释,“我先把试卷换给了颜娅坷,让她在考试时间过半把自己的试卷换给宋兆富,最后让宋兆富把他的试卷换给我。这一个操作需要颜娅坷承担风险,因为她即使换了我的试卷也无法进入B组的总分区间,需要看她的签运能不能再次免疫犯规。”
颜娅坷补充道:“即使失败,我和宋兆富都还有三次扣减机会,所以愿意承担这次试错风险。其实把你喊上更万无一失,但你只剩下一次机会了,祁铮说不能让你冒险……”
江霈渝完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做了这么精密的安排,也不知道祁铮是怎么判断高明没打算按照原计划走的。
高明那家伙明明那么怕死,直到课间还再次向祁铮确认是否会和他互换试卷。
……等等,难道高明那个踉跄,就是他动摇的表现吗?
还是说,这本来就符合祁铮的试验流程?
祁铮没有继续解释,转而对江霈渝说:“你虽然还在B组,但为了避免意外,不能继续参加后续的行动。”
江霈渝点点头。但如果队友人数持续减少,他肯定也会奋力一搏。
“现在我们有三个人在B组,一个人在A组,已经接近最有利的座位分布了。”祁铮正色道,“但这次之后,先不说卡位还有没有意义,光是队员流失就会让我们的效率直线下降。”
祁铮只说了四个人……难道是默认许岱峰会被淘汰了吗?
也是……毕竟今天的试卷里出现了指向他的“祭文”,而昨天“祭文”里的“高兄”——高明已经被淘汰了。
祁铮应该是猜到今天的祭文会指向签运倒数第二的许岱峰,所以才没有让他参与到控分卡进B组的行动。这种做法既能趁早把宋兆富拉进B组变成透明人,填补江霈渝无法继续行动的空缺,也能避免许岱峰接棒试错产生不好的结果后,又得马上面临宋兆富被淘汰的局面。
祁铮在意识到高明不会配合换试卷后直接采取了效率最高的做法——很有用,也很残忍。
颜娅坷叹了口气,问:“既然接触关键NPC会被解除透明人的身份,那卡进B组还有什么意义吗?”
“办公室和档案室都有非请勿入的条件,就算找到了档案室的钥匙,应该也需要以透明人的状态进入。”祁铮分析道,“游戏的进程越来越快了,而且这个‘祭文’……”
他话音未落,这次新祭文的主角——许岱峰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的裤子——新实夏装校服的墨蓝色尼龙长裤,是他从高明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他换掉了那条曾经被尿液浸湿又干掉的校服裤。
颜娅坷反感地皱起眉,宋兆富也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今天英语考卷上的阅读材料,你们都看到了吧。”他大剌剌地往远处的椅子上一坐,双手搭在桌面上,看起来非常松弛,“Mr.Xu。”
说完还神经质地“呵呵”笑了几声。
“看到祭文也就离死不远了,就高明那傻子能被你们哄得团团转,居然相信还有救。”
“如果明天小测之前还出不去,那死的肯定就是我了。”许岱峰叹了口气,明明是一张年轻的脸,却莫名有种不适配的沧桑感。
他扫了另外四名队友一眼,最终看向江霈渝:“小朋友,谢谢你没有抛弃那个被吓失禁的我,所以在死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小朋友?
换作之前,这种老气横秋、自以为是的语气肯定会让江霈渝不爽,但现在,他已经能理解了。
许岱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江霈渝有点不情愿,这个套路让他想起以前看过一部叫《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的电影。这家伙该不会想故弄玄虚地在他耳边虚晃一枪然后马上自我了断,让剩下的人因为猜疑链自相残杀吧?
“是宋兆富和我一起抬你的,我俩一起听吧。”江霈渝扯了扯宋兆富的衣角。
许岱峰冷哼一声,否决了他的提案:“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在我反悔之前快点过来。”
江霈渝看向祁铮,祁铮对他点点头。
“你可别坑我啊!”江霈渝将信将疑地走过去。
“我们队里,有鬼。”
许岱峰扫了其余三人一眼,压着声音,几乎用气声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