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觉得……”江霈渝难掩激动地捏上屏幕的黑色边框，“这是‘层主’认可我们推理结果的反馈呢。”
“我越来越笃定这次的‘层主’就是罗塞尔·怀特，而娵时纳就是换头后的罗塞尔。这个屏幕——这栋建筑就像转基因后的娵时纳，他重新拥有了听说系统，这也和他之前假装听不到我们讲话的行为一致。”
他说着深吸一口气，终于有种在巨轮即将沉默前抓住浮木的感觉。
“这小子，隐藏得真够深的。”江霈渝恨恨地咬牙，“本来以为他只是听力比较弱，不会说话，没想到他不仅能听能说，还真的是boss！”
“要不是不能揍‘层主’，老娘的拳头饶不了他！”颜娅坷也气愤地附和。
江霈渝又做了几个深呼吸，似乎在尽力平息瞬息间产生的激动、狂喜和愤怒，让过热的脑子回归相对冷静的状态。
“算了算了，哪次的‘层主’不坑人？在和‘层’融合之前，他们都是受害者，难以避免的淘汰也不过是他们的人性被‘层’的特性压了一头的结果。”江霈渝扬起眉头，甩了甩手里的钥匙圈，“走吧，眼前还有场恶战，但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他和祁铮一前一后走出房间，心里还是难掩激动。用颜娅坷的话来说，就是有种直觉——直觉离逃生只有一步之遥了。
当前签运最差的是慕云蝉。
这个渴望奔跑的女孩，他想尽量把她救下来。
祁铮重新拿起了那柄镰刀，纵然精力和状态都大不如前，但还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刀柄黏合的部位。
江霈渝根据贴在钥匙柄上写着对应房号的胶布，找到了打开员工宿舍旁边那间病房的钥匙。
祁铮紧握刀柄，全神贯注地警戒四周。
门打开了，房间中心部位的地板上长着一片类似地衣的巨型菌落，从中伸出的脆嫩菌丝梦游般的在半空中徐徐起伏，纤柔得就像在水中漂游的龙鱼尾鳍。
菌落长出的直立菌丝上有着许多尚未成熟的囊状体，潮湿尖端上还挂着浑浊的稠液，这一片拳头大小的部位如今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蠕动着，似乎在吸收刚倒下不久的玉米羹。
这和江霈渝之前的猜测类似，玉米羹对于感染了奇美拉菌的人类来说，就像生长时所需的化肥，合理摄入能让寄生在体内的病菌稳定成熟，如果不摄入，宿主和寄生者就会提前枯竭，而寄生者仍然拥有超强的环境适应能力和生存能力，就能找到下一个更好的宿主。而一旦超量摄入化肥，就会产生“烧根”现象，投射在宿主身上就是得和寄生者同归于尽了。
祁铮手起刀落，精准结果了地上的巨型真菌，强迫它进入休眠期。
菌落迅速枯萎蜷缩，地面忽地露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尖角，看起来像是什么宣传单张。
江霈渝见了伸手就抠，谁料纸张早就被水泡烂，突然断在手里的纸角把他吓得菊花一紧，这才小心翼翼地拨开表面的菌尸，让覆盖其下的信息全部露出来。
那是一张皱起縠纹的铜版纸，虽然被水泡得近乎透明，但还是能看到纸的上半部分印着由蓝天白云映衬的佑海康复中心，中间用一个老实巴交的立体艺术字“祝君健康”将上下部分隔开，显得尤为讽刺。下半部分文字居多，主要是康复中心的简介，详细说了这里环境如何优美，绿化覆盖率远超国标，医资如何雄厚，医术如何高超，看家本领就是治人所不能治，其中奥妙难以言传，还得患者亲自莅临感受才能体会。在左下角，还煞有介事地列出了几个疗养套餐的价格。
这就是一张关于佑海康复中心的宣传单张，当年广告法还没出台，这些人还真是什么都敢写。
不过，既然出现了这种传单，就证明祁铮之前的推断是正确的。
林薬研在召集第二批受害者前，应该刚从“完美蓝图”里得到奇美拉（改），所以在把佑海村村民祸害完后，他们又着急忙慌地骗来第二批受害者，继续他们非人实验，而受害者的结局可想而知。
他们之后又连着开了几扇门，又在其中一个房间里找到同样的宣传单。
至此，这一次的事件脉络就被全部捋清楚了。换作以前，他们早该因为摸到脉门而触发关键证据通关了，但即使找到的宣传单一张比一张干净，整个空间依然“无动于衷”。
“还是得搞清楚罗塞尔、娵时纳、郝佳惠这三个人的身份。”江霈渝叹了口气，愤懑道，“难怪郝佳惠敢捏着这条线索要挟所有人，她料定那是一个除非得到核心提示，否则没人能想到的答案。”
他想起郝佳惠志在必得地说过，“交易内容本身就是通关答案”——绕了一大圈，结果又回归了她会对娵时纳持有那种奇怪态度的原因上。
正纠结间，身后传来金属相击的声音。走在前面的两人马上循声回头，却见祁铮已经体力不支，倚着墙慢慢往下坐了。
江霈渝把钥匙交给颜娅坷，让她继续往前开，自己则跑回祁铮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见江霈渝想把自己挪回宿舍，祁铮有气无力地阻止了他。
“你继续开门，我，就在这里看着你。”祁铮用额头、脖子和肩头弯出一个最稳定的三角形状，垂着眼皮看不愿在这时走开的江霈渝。
江霈渝干脆蹲下来，逼近他，质问道：“你想干什么？你该不会打算在这里看着我，然后偷偷坐化吧？”
“坐化……”祁铮似乎因为这个词笑了，但笑得有气无力，看起来像哭。
“小卷毛！”颜娅坷在三四扇门远的房间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满脸兴奋地朝他招手，好像有了完全不同的发现。
江霈渝抻着脖子张望，又犹豫地回看祁铮。
祁铮的眼皮颤抖着开合，像极了因为长期“996”睡眠不足，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的工薪族。几番挣扎，他还是撑开了眼皮，依依不舍地看向了江霈渝。
这简直就像在做沉默的告别。
江霈渝喉头紧得发疼，刚膝行一步，却听到“咔嚓”一声，祁铮嘴唇颤抖，用右手将一个鲜血淋漓的东西举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在使用镰刀的过程中，修补刀柄裂痕的菌丝和寄生在祁铮身上的奇美拉菌产生了共鸣，二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纠缠在一起，不过半小时就骨肉相连，长在了一起。
为了把唯一的武器交给江霈渝防身，祁铮生生折断了自己的左手，连着筋骨皮肉一起拧下来，把镰刀从中撤离，饶是祁铮的意志如钢铁般坚硬，也疼得脸色煞白，青筋暴起，浑身颤抖。
鲜血溅了一地，把江霈渝挨近祁铮的裤子都染成了深色。
他很想大叫，喉咙却发不出丁点声音。想扼紧那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臂，却又被祁铮厉声喝止。
“这次换你救我。”祁铮放下断腕，已无力去擦涕泪，“记得控制使用次数。”
江霈渝伸手拨开他过长的刘海，不知何时沾染的鲜血蹭在了他薄薄的眼皮上。
江霈渝慌忙用手心去擦，却越擦越脏，越擦越多。
祁铮缓缓睁眼，“我还，欠你一个生日蛋糕。”
“不止一个，我还要巧克力脆皮的，要巧克力碎撒在奶油上的……我每年都要，你听到没有？怎么擦不干净……怎么擦不干净！”江霈渝暴躁地怒喝一声，近乎粗鲁地扳起他的脸，“祁铮，我喜欢你，尤其喜欢的你这双眼，我要你睁着这双眼盯着我，明白吗？”
祁铮弯起眼睛笑起来，像两轮即将月全食的上弦月。他举起已经因为细胞快速增殖而止血的手臂：“放心，我前面还有两个人，还没轮到我死，在那之前，救救我吧，我的英雄。”
江霈渝盯着那个被新生皮肤包裹着的圆形骨节，上面并没有重新长出手腕和手掌。
但，如果到此为止——
江霈渝抓起凝固血泊里的镰刀，果断站起，转身离开，攀附其上的畸形手掌已经变成枯萎菌丝脱落。
颜娅坷用力抹掉眼泪，一吸鼻子，边往刚才打开的房间走，边说：“这个房间里有些壁画！”
江霈渝一跨进门，首先就看到左上方的墙角有个怒目圆睁、形容恐怖的巨大恶鬼，它左手举着长叉，右手举着阔斧，将脚下的普通人砍成血淋淋的肉段，截面处长出长虫似的菌丝，应该就是在映射S.T.G和林薬研用奇美拉菌残害无辜人的暴行。恶鬼脸上的黑毛栩栩如生，凑近一看，上面居然是密密麻麻的菌落！
作画者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让这些菌落按照他作画的路径生长。
江霈渝继续往前看，惊觉四面墙上的画竟是连续的剧情，而且用的是倒叙手法。
恶鬼吃人下面画着几个穿研究白袍的小鬼，小鬼围着一张石制刑台，刑台上绑着一个绝望闭目的耄耋老者，刑台旁的小鬼们狞笑地举着手里的刑具。远处，一个畏首畏尾的小鬼背着它们而站，正满脸惊恐地看向大开的门，但门外无人，只有不断向上的楼梯。
画作里的时间继续倒退，前一幕里被捆在刑台上的老者垂首坐在眼熟的带蓬木船上，旁边还坐着几个人，男女老少皆有，但他们有的缺耳，有的闭眼，有的残腿拄拐，有的给青布衣的袖口打上死结。木船前进的方向是一条古朴的无人村庄，村庄深处有一座黑瓦的环形建筑，建筑后方燃起了熊熊地狱业火。
看到这里，他们都明白画中的老者就是绘师本人。在踏上那艘木船前，他曾在街边卖画为生，可每到夜里，无论是高床软枕，还是潮湿桥洞，他都难以安寝，恐怖的梦境一直折磨着他。
在第三面墙的转角处，一大片漆黑的菌落从墙根延伸至天花板，模拟了夜色和梦魇：五具棺材被规整地放在八卦形的石台上，无数黄符从天而降，巨型三面邪.神漠视一切，沉默地见证着这场禁忌邪恶的延寿仪式。近似四方的黑色夜幕上，东南西北四个角趴着一条或翘首，或侧盼，或佯睡，或龇牙的四角长虫，它们通体雪白，钢爪锋利，仿佛梦魇的护发，不让被困其中的人轻易逃脱。
白虺！
这是他们在杉寿堂曾通过柳慧清的意识看过的场景！
“对吧，没想到……我刚才也很惊讶……”颜娅坷颤声说。
没想到在那之后不知所踪的柳慧清居然被骗来这里，最后成了非人道生物实验的牺牲品。
江霈渝看向靠近门边那块已经不成人形的巨大菌落。他对柳慧清的死亡结局并不感到意外，但万万没想到是以这种形式死去。
颜娅坷指着那即将恢复活力的蠕动菌丝，轻声道：“小卷毛，送他一程吧。”
江霈渝点点头，用刀尖刺向菌落最深色的中心，轻而易举地让菌落重回休眠状态。其他由母体繁殖的斑斓菌落也瞬间失去了颜色，那些瑰丽诡谲的壁画一口气变成了墨色山水。
“421房……我明明看过入住名单，但上面根本没有柳慧清的名字。”江霈渝用刀背将“柳慧清”轻轻从墙上刮下来，果然在其遮盖的地方看到一个红色签章，但那个“柳”字很快也氧化成黑色。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像出土文物般小心蹭刮着其他枯萎的菌落，唯恐失手蹭掉什么关键线索，可等他屏气凝神地清理完毕，墙上只有一首笔迹苍劲的四句诗：庸碌半生双鬓残，伶仃恨终怨难返。孤魂难归柳木荫，余罪未销心永惭。
江霈渝想起柳慧清留下的那条通关线索——余生而有罪。即使被骗来这个鬼地方，遭到非人对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是选择铭记罪责，怀着难以赎罪的愧疚死去。
寥寥二十八字，是柳慧清对自己一生的判词，却没有为他们这些后来者提供任何有利于通关的信息。
这不太符合柳慧清突然登场的用意。
江霈渝环顾四周，视线最后落在了倒数第二幅画面上。
那个远远站在一边的小鬼为什么会对门后的楼梯感到恐惧？柳慧清为什么没有把正在下楼梯的“某人”画出来？
江霈渝突然打了个激灵，用手指顺着楼梯的延伸方向，在虚空中一划——
“我们已经确定了这次的‘层主’是第二批被骗进来的罗塞尔·怀特，那这栋建筑已经是被林薬研改造成康复中心的研究所，可我们目前看到的四层楼都是住人的房间，压根没有林孝雄的研究室……”
“柳慧清和罗塞尔·怀特是在同一时间段进来的，那他画的这个地下室在哪里？我们还没找到吧。”
江霈渝话头一顿，蓦地想起另一个人来。
“还有陆雨宝。”他懊恼地抹了把脸，后悔的情绪令他双眼发酸，“我为什么没有想起他们？不仅是柳慧清，陆雨宝也是行踪不明。我们得把她找出来，还有地下室……宋元燕，她还有两片翅膀没被找到……”
“小卷毛……要是没打开这个房间，谁也想不到这里能和他们联系在一起，你的脑子已经足够好用了。”颜娅坷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谁料江霈渝却应激般浑身一震。
“颜姐，我们得去一楼把入住人员的名单再过一遍，入住人员的登记信息很可能是捏造的，陆雨宝很可能像柳慧清一样，用的是假名，或者是某些词汇的谐音……”江霈渝带着哭腔说，“我们人手不足，要一边排查名字一边开门。如果能从名册看出些端倪直击痛点，那就能尽量减少死亡人数了。”
尽管他明白这次的存活人数很可能就像祁铮预测的那样，只有六个人，但除去很可能是“层主”伪装的娵时纳，按照签运往下数，存活者也只能到马星星。可如果他们推测有误，娵时纳并不是“层主”，那么最后一个生存席位很可能要在祁铮和马星星之间二选一。
江霈渝不敢赌。
因为从祁铮的状态来看，他很可能是两个中中签里更差的那一个。
祁铮没时间了。
“走，快走。”江霈渝几乎是将颜娅坷推出421房的，他握紧了手里的镰刀，又说，“这样，你下去把名单拿上来，我留在四楼开门。”
“好！”颜娅坷爽快答应，随即全速奔跑起来。
现在还没到规定的休息时间，擅自离开负责片区，每离开一分钟都要扣取一个工时，现在立刻下一楼取资料就是以命搏命。
但她义无反顾。
祁铮依然坐在原地看着他们，但他实在太安静了。
从他身边经过时，颜娅坷犹豫地刹住脚步，试探性叫了声：“祁铮？”
祁铮依然看着江霈渝站立的方向，没有回应。
颜娅坷喉头滚动，一颗热泪滚落下来。
“祁铮？”这次换江霈渝轻唤他的名字。
走廊上响起江霈渝混乱的脚步声，可直至他走到祁铮近前，祁铮仍然只是用含情的眼神看着他之前站着的方向。
颜娅坷没忍住，“呜呜”地哭了几声，但很快用力地捂住了口鼻。
江霈渝双腿一软，扑通跌坐在那摊已经干掉的血迹上。他颤着手，动作尽量轻柔地拨开祁铮仍然带着温度的发丝，那里面只剩两条倒塌的直立菌丝，两个本应饱满的囊状体已经爆破干瘪。
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终于变为不成声的哭泣，压抑已久的绝望终于化作一声悲恸的哭号。
“怎么了？”楼下传来陈煁着急的大喊，但回应他的只有颜娅坷放声的痛哭和江霈渝嘶声裂肺的悲鸣。
“江霈渝！颜娅坷？……祁铮？喂!!!!究竟怎么了？说话啊！”
陈煁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慌乱，随即传来一阵混乱的踩踏声。
江霈渝搂着祁铮慢慢长出菌丝的身体，很快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他的大脑因为急速缺氧而嗡嗡作响，在奇美拉菌的寄生影响和精神、体力双消耗的情况下，就连四肢也逐渐发软无力。
他感觉眼前倏然变得模糊，天旋地转，好不容易强打精神把晕眩感压下去，却怎么也看不清爱人的面庞。
“小卷毛？小卷毛？小卷……江霈渝？”
他能听到颜娅坷着急哽咽的声音，却感觉自己离那道声音越来越远。
离自己的身体，离祁铮的身体越来越远。
突然，模糊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他高眉深目，花白的中长发梳理得妥帖整齐，穿着挺括的墨蓝西服，搭配一条枣红的羊绒围巾。
他倨傲地微微抬起下巴，用手做出枪的手势，缓缓抬起手臂——
“砰！”他用嘴模拟出子弹出膛的声音。
一道刺眼的白光朝江霈渝眉心射来。
电光石火间，二者位置互换，江霈渝站在了外国男人的位置，视线里却出现了一个面目生疏的男人。
高大的男人眉心冒出血沫，子弹贯穿他的头颅，只留下一个漆黑的孔洞。
他倒了下去。
江霈渝心中的恐惧被瞬间引爆。
这个面目生疏的男人也叫祁铮。
原来刚才并不是他首次目睹“祁铮”死亡。
庞大的信息流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大脑，令他痛不欲生。
他被难以形容的巨大绝望笼罩着。
无用功，一切都是无用功。
他想起了被遗忘的记忆。
“颜姐……”
他咬着牙，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却始终不肯放开搭在祁铮身上的手。
他怕这一放开，就会永远失去他的祁铮。
“我在！我在的！”颜娅坷流着泪，脸上喜忧参半。
“去一楼把名单拿上来，快点……求求你……”
“好！好！”
颜娅坷马上起身，却因为起得太快，眼前一黑踉跄地滚落在地，未等恢复，又狼狈地爬起。谁料她还没走几步，陈煁已经火急火燎地跑上来。
稍慢几步拾级而上的，还有三楼的马星星。
抱歉，这两天有事情耽搁，二合一发了。
看着好像在发刀的亚子，但文案简介里的he就是传统意义上的happy end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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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佑海康复中心31★被遗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