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犯？什么逃犯？是不是杀人犯？”见势不妙，沈兰夫打开手边的门锁，警惕地往里跨了一只脚，“我们会不会被灭口？”
“祁铮，她说的是你吗？”颜娅坷用齉齉的鼻音问道。
江霈渝紧张地看着祁铮，却见他蓦地舒展了眉心，抬眼直直看向自己，微微颤动的刘海遮不住莹莹眸光。
他被祁铮这种目光狠狠刺了一下，顿觉有种难以言喻的悲怆随之撞进了心里。
对不起——江霈渝好像读懂了祁铮的眼神。
祁铮从锰瑰楼出来后就不断自我解构，但剖析的结果却是矛盾的，不然很难解释他为什么会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
“不管你说什么，”江霈渝说，“祁铮就是祁铮，他是我的同学，我的队友，是我无条件信任、能把生命交托于他的人。”
江霈渝鼓起勇气，重新跨出门槛抓住了祁铮的手，就像祁铮无数次坚定地抓住他的手一样。
“你该不会想离间我们吧？”陈煁双手抱臂，摆出一副自我保护的姿态，“我们凭什么要听你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鬼扯？掌握我们的话事权对你有什么好处？”
颜娅坷浑身一晃，如梦初醒。她用力擦去眼里的泪水，警惕地向后退去，露骨地表明了自己不信任的态度。
遭到所有人怀疑的郝佳惠还是刚才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对陈煁连珠炮的发问置若罔闻，也不在意颜娅坷防备的疏离。她梗着脖子，定定看了江霈渝好一会儿，最后将视线停在了祁铮身上。
“无论怎么看，你的目的都成功了。但你应该记起来了吧，你无法主宰这个空间，不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所以，你要怎么取舍？”
江霈渝看着沉默的祁铮，直接将他推进了房间内，转而问：“在他有答案之前，不如说说你知道的事情吧。除了三圣集团，我们根本找不到从这里离开的突破口……你从刚才就摆出一副知道一切的态度，要是有从这里出去的办法就直说，不然我只会认为你在虚张声势。”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是不是虚张声势，你大可以问问你的好队友。”郝佳惠干脆地坐在地上，用左手托着下巴看他，“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我不是你的敌人，我的立场和你们是一致的。”
她停下话头，静静欣赏对方随即露出的震惊表情。
“从这里出去并不难，难在最终的目的并不只是逃脱，而是毁灭。但扪心自问，你真的舍得选择毁灭吗？”
“我真是受不了你这种谜语人！”一旁的陈煁忍无可忍地走上来，“你爱说不说吧，甭管你说得天花乱坠，我都不认为你和我们是一路的。”
郝佳惠并不气恼，她微笑着转过头：“我不是不能说，而是……要看他的抉择。”她的微笑突然变得玩味，“陈煁？你能收留一下没有房间的我吗？进了房间，我倒是能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你，只、对、你、一、个、人、说、哦！”
“神、神经病！我是想死了才会收留你！”陈煁被郝佳惠的wink吓得打了个寒战，红肿着眼急忙蹿回自己房间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
郝佳惠遗憾地摊摊手，再回头，正好看到祁铮把江霈渝拉回房间，随即重重地摔上了门。
她毫不意外地“喔”了一声，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顺势倒在地上，抓住眼前的脚踝。
“小妹妹，你能收留我吗？”
颜娅坷一脸嫌恶地挣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跑进房间。
猫眼里的郝佳惠以超人飞翔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其余人都纷纷返回自己房间。江霈渝耷拉着肩膀转身，静静地看着祁铮，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问题的是我。”祁铮平静地说，迈步走向那台老旧的冰箱，拉开仿佛随时会漏电的冰箱门，又拿出了一瓶过了期的起泡水。
“哧——”
江霈渝定睛看着他将冰冷的液体灌进嘴里，看着喉结上下滚动，紧接着把喝掉大半的起泡水随手放在冰箱顶上，重新背光而站。
“我是属于这个游戏的AI，是负责推动解题节奏的仿生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关于整个空间的秘密。”
他在之前的游戏中因为祁铮过度的冷静和强大的脑力，曾怀疑过对方是不是真人，但他很清楚，那只是一个玩笑性质的猜想，根本没想到会被本人证实。
祁铮一如既往的沉冷声线让他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的视线逃避似的乱转，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外壁已经结了一层水珠的易拉罐，一颗水滴拖着潮湿的痕迹滑入罐底。
他仿佛被冻住的眼皮重新回温，迅速滋润了干涩的眼球——他的思路险些就被祁铮带跑偏了！
江霈渝重新看向他，用同样没太大起伏的语调问：“你不是祁铮？”
他不相信藏在心底深处的感觉会欺骗自己。
“我不完全是他。”
这个回答让江霈渝的心情有点复杂，祁铮真实存在，只是面前的并不是本人，而是一个只存在于游戏里的替身。
“你为什么会以祁铮的样子出现？难道……难道你只是我自救意识的体现？”说这句话时，江霈渝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害怕那些和祁铮共历的开心和患难都是自己的想象，害怕那些心跳加速、那些信任都是他的自我意识过剩。
祁铮轻笑，指尖在易拉罐口沾着冰水绕着圈：“你在遇到危险时首先会想到我吗？这样也挺好。”
要是这句话出现的时间在今天之前，江霈渝一定会产生些误会，但现在，他会先怀疑说这些话的人是不是自己。他既担心自作多情让这份喜欢变得滑稽，同时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对于祁铮的喜欢，究竟是非祁铮本人不可，还是祁铮的替身就行？
祁铮搓了搓指腹已经变温的水，踌躇着走向沙发。
“你……和郝佳惠都是属于这个游戏的仿生人吗？真正的祁铮在哪里？既然你知道关于这个空间的秘密，能把真相告诉我吗？”
祁铮走向沙发的身形一顿，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问：“你一定要找到记忆中的那个祁铮吗？”
“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维持这种状态吗？”
跟自己形似陌路人的正主，还是和他有了生死情谊、态度暧昧的替身？
面前的人就像不容许江霈渝逃避一般，逼着他正视自己的内心。
“如果我选择继续留在这里，会有更多的人死吗？……我们也会死吗？”
“和祁铮的替身一起死会让你感到不甘吗？”祁铮坐在沙发上，插着手问他。
江霈渝从未思考过类似的问题，竟一时答不上来。
“还是说，你认为那些和你素不相识的人更加重要？”
祁铮缓缓垂下了头，他似乎没有自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迅速引开了话题。
“我之前就说过的吧，让你自私一点。”
“外面的世界算什么？”
“别人的性命又算什么？”
“所谓的真相根本无关紧要……”
甜腻的液体冒着气泡从拉环口汩汩溢出，祁铮的声音也随着那些不堪一击的泡泡涨破，而后消失于无形。
“如果强求真相会怎么样？”江霈渝走近他。
“你会消失。”
“只有我吗？”
“是的。”
江霈渝沉默了良久：“其他人会活下来吗？你呢？”
“我会和你一起消失。”
路过冰箱时，江霈渝发现刚才自动溢出的气泡水又重新回到了易拉罐里。他走到祁铮的面前蹲下注视着那双好看的眼睛。
“祁铮，为什么撒谎？”
祁铮抬起眼静静看着他。
“仿生人为什么会落泪？”
祁铮坐下来没多久，两滴眼泪就随着眼皮开合先后滑下了他毫无表情的脸，未干的泪痕在晦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人在感到伤心时就会落泪，”祁铮说，“你还没把你的选择告诉我。”
“我会选择和祁铮一起活着。”
江霈渝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句话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反倒像挪开了一直压在心头上的大石，让他陡然松了口气。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会回头救马上被淘汰的队友不代表他会为此牺牲自己的性命。之前那种热心帮助别人的心情此刻就像高悬在天上的太阳，耀眼夺目，却离他很远。他感觉自己努力维持的某种人设正在逐渐从身上剥离。
“我会选择和你一起活着。”江霈渝重复了一遍，像用一把重锤把木榫死死钉进自己的意识里。
“我很高兴你没有再次抛弃我。”祁铮微笑着抚上他的脸，那双有着细细双眼皮的漂亮眼睛如在极夜里升起的弦月，带着交杂着悲伤、遗憾、不舍的情绪，直直看进他的眸子。
“再次？”江霈渝感受着来自他人的温度，触摸着属于人类的柔软肌肤，那种剥离开始产生实感，被祁铮碰过的皮肤冒出一种犹如蚁噬的麻痒。
他收回施加在手臂上的力，克制地垂下想替祁铮拭泪的手，手背却在同一时间被炽热的手心覆盖。
祁铮低下头，将他的手心贴在脸上。江霈渝像对待一个精美的工艺品般，小心翼翼地拂去了沾染其上的水渍。
“江霈渝，我记得的东西不多，但我需要记得的东西也不多。”
“你留下的铁盒里只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牵住他’，”祁铮握紧了手心里的手，“所以我这次只需要牵住你就行了，对吧？”
紊乱的呼吸就在咫尺之间。
“我留下的铁盒？”江霈渝心乱如麻，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好像有只成熟的异形即将破壳，“什么铁盒？”
“一个巴掌大小的铁盒，美梦牌巧克力。”
这句话如同咒语，像一枚被轻轻抛入平静的池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波澜。
江霈渝顿感天旋地转。
他的瞳孔紧急收缩，浑身因惊诧而震颤，贴在祁铮脸上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产生了形变。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泡进水里的压缩毛巾，被恐慌裹挟着从胸腔中炸开。
他徒劳地挣扎着，就像一尾被重磅炸弹从池底掀飞到半空的鱼，惶恐扑腾间，余光捕捉到一个正在墙壁上慢慢形成的黑影。
那个闪着银光的长方形物体此前从未在这里出现过。
祁铮落寞地垂下眼皮，终于难以忍受地用右手撑住了太阳穴。
江霈渝维持着偏过头的姿势，呆呆地看着全身镜里的映像。
老旧的绿色电冰箱，光线暗淡的百叶窗，发霉的墙角，以及——
两张除了表情神态之外完全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