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词夺理!”程声急切地打断了她。
挽湖耸了耸肩,随即转身要离开,却被程声扬声叫住。
“喂,你饿不饿?”他没有没脑地问道。
挽湖想了想,直言道“你想让我留下和你一起吃顿饭吗?”
程声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还不稀罕你吃呢!”
挽湖没理会他的恼羞成怒,思考片刻,而后放下水桶,席地坐下了。
“那好,反正今日无事。”
程声气得牙痒痒,但也算了解挽湖的秉性,拿她也无可奈何,只好气冲冲地跑去烧火了。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大锅里升腾起白烟,肉和菌菇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浓郁的香味飘出老远,甚至引得附近的野兽都聚集过来不少。
挽湖盘腿坐着,闭着眼,乍一看神情波澜不惊,犹如老僧入定般,无视了四面八方投来的垂涎欲滴的视线。
下一秒,无声无形的妖力扩散开来,弱一些的小兽登时蜷缩着俯在地面,被这老祖宗般的威压震慑得瑟瑟发抖。稍微强大些的野兽,更是夹紧了尾巴四散奔逃,生怕惹上麻烦。
妖怪对比他们低等的野兽有生来的压制,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程声也没着急处理,就等着挽湖不费吹灰之力吓走他们。
鲜香味一股脑地钻进鼻腔,程声的肚子随即咕噜噜地响起来。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好了。”
片刻,程声和挽湖面对面坐着,各自手里拿着个石碗,低着头吃得正香。
程声忽地想起什么,随即夹起一块蘑菇,迎着挽湖不解的视线,在她眼前晃了晃,故作玄虚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挽湖完全不懂他要做什么,不疾不徐地喝了口汤,问“菌子而已,为何不知?”
此话一出,程声的脸色立即古怪起来“你作为妖怪,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她似乎欲言又止。
过了片刻,挽湖叹息一声,似乎咽下了什么东西。
“你什么?”程声疑惑地问。
挽湖摇摇头“罢了,没什么,吃饭吧”
程声不肯如此轻易地揭过话题,他追问道“你曾在人间游历过?”
“是。”挽湖见瞒不住,便大方承认。
程声好奇地问“后来呢?怎么回这深山老林里,隐居避世了?”
挽湖的眸子黑沉沉的,吐出的话颇为沉重“遇到了战争,死了很多人。又发生了很多之前没想过,也没想到的事,想不清楚,也看不明白,所以离开了。”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聂声玉挑起眉梢,问“就呆在这里,直到老死?”
“也许。”挽湖望着碗底倒映的,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很轻很轻地叹了声气。
她随即轻手轻脚将石碗放在平整的石块上,对程声道“多谢款待,我师尊还等着我回去,不奉陪了。”
“哎你等等。”程声本能地叫住她,往前垮了一步。紧接着移步换景,挽湖眼前的青山绿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云密布的天空。
蜻蜓低飞盘旋,行人步履匆匆,压抑潮湿的气息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京城。
程声躲在墙后,亲眼看着挽湖羸弱清瘦的影子隐没在长街尽头,才闪身出来,没成想挽湖却倏地出现在他眼前。
她丝毫没有被跟踪的恼怒“你为何要跟着我?”
“我为什么不能跟着你?”程声理直气壮地反问“万一你背着我来京城,是为了对陛下不利怎么办?”
挽湖看了他一会儿,道“我是随师尊过来的,他说这里妖气猖獗,怕是有怨气极深的妖怪现世了。”
“你们妖怪帮着捉妖师杀妖怪?”程声觉得有趣,嗤笑一声。
“人和妖的平衡是不能打破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挽湖一板一眼地回答。
“不光是我们,捉妖人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来了,说要联合缉拿他。”
“哦?你也在其中?”
挽湖顿了顿,表情有些许的复杂,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欲多言。
而她遮遮掩掩的态度却引起了程声的怀疑,在多方打听之下,他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
半个月后,程声面色沉沉地坐在街边餐馆里,随意点了几道小菜和酒,阖着眼睛闭目养神。
正坐着,只听旁边桌上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澄阳真人座下那只妖怪当真愿意献祭出自己的半个原神,将邪祟封印在地底?”
“那还能有假?我看八成是得罪了什么人,被拿出来教训的。”一个人幸灾乐祸道。
沉稳些的声音道“长老们都同意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做不做也由不得她。”
程声蓦地睁开眼,无名邪火直冲头顶。他刚要发作,却见挽湖正从远处走来。
她好像永远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即便眼下的情形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也不能她的从层层伪装下窥得一线端倪。
挽湖的五感也比旁人灵敏的多,那几人的话也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
但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兀自走到程声对面坐下,直奔主题问他“你知道多少?”
程声答非所问“你为什么答应?”他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挽湖,仿佛要透过琉璃般的瞳孔,捕捉到她内心的半分不甘。
可没有,挽湖甚至未曾避开他的注视“总需要有人牺牲,所以他们选中了我,因为我无依无靠。就因为我们一族在很多年前就被人屠杀殆尽,剩下的族人寥寥无几。”
“你骗我倒是熟门熟路。”
程声苦笑“你当真以为我无用到,连你师尊身边跟着的那个人气息与你相同,都察觉不出来?”
挽湖这回足足沉默了一刻钟之久,她的眼神突然黯淡,但弹指间便恢复正常,犹如水中游曳的银鱼摆尾靠近,随即飞速藏匿回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我又能有什么法子。”挽湖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人期待我活,但是所有人,上至长老君王,下到弱小精怪都想我死。”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挽湖问。
程声体内的挽湖注视着那双与自己几分神似,却又迥然不同的眸子,睫毛蝴蝶似的颤了颤。
“程声,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望你不要阻拦他们。”
程声垂眸苦笑“我知道了,如果这就是你死前的心愿的话,我会尽力为你达成。”
挽湖冲他颔首,随即一饮而尽杯中酒,转身离去。
背影平静,孤独,沉寂,无可奈何,犹如误入千家万户灯火中的飞虫,小心翼翼地靠近亮光,冒着被灼烧的危险孤注一掷,却换得满身伤痕,最终狼狈不堪地逃离曾经心向往之的地方。
围剿大妖那天,雷雨密布,狂风大作,天空漆黑的好似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人一下子吞掉似的。
术师们纷纷念起陈长的咒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凝聚,顺着脸颊一颗颗滚落。
紧接着,晦涩难懂的符文缓缓流出,飞到上空徘徊,如同过境的蝗虫般密密麻麻。
挽湖站在队伍最前面,右侧是她的师尊,左侧是一个看上去就身份贵重的老头。
最后方的程声拉长了脖子瞄她,也寻找不到一丝紧张的痕迹。
那是谢烛,抱着她流过泪,同她相处了数年的尚书府长公子。
挽湖瞳孔紧缩。
当年挽湖的诧异并不比现在的她少,她颤声质问“谢烛,怎么是你?!”
“我这一生,原来从没有被人真正选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