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终倒是见怪不怪“人间太广了,什么样子的人都有。”
她明显没有听进他的话,仍然迷茫地碎碎念道“当街打小姑娘,旁边居然没有一个人过来挡。虽然常见,但是这不正常啊。”
她升起篝火,橙红色的光映在她脸上,显露出几分落寞来。
“我还以为妖怪就已经足够不近人情了呢,原来人甚至更胜一筹!”一边抱怨着,她一边翻动着火堆上架着的烤鱼。
旋即认真道“虽然很高效,但为了我的生命安全考虑,今天这个法子看来是不能用了,等我明天早上起来了再想新的吧。”
无终没说话。
他看了看滋滋冒油的鱼,沉默片刻,问道“你什么时候抓的?”
她没听懂“什么?”
无终重复道“鱼,你什么时候抓的?”
“就刚才啊。”
无终难以理解“你为什么会烤?”
她哦了一声,语气十分随意“我族里的人都不喜欢我,从来不给我吃的,但没东西吃就要饿肚子,我不讨厌那种感觉,就自己去学了。”
无终不知说什么好“抱歉。”
她把鱼拿下来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了之后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鱼肉,才接着道“又不是你干的,你道什么歉。”
无终沉默。
如果她真的能仅凭一句话就让自己死的话,还是不要让她代替自己留在这里了,不然一定会很孤单,也很无聊的。
她应该不喜欢那种感觉。
他在心里默默想道。
“你其实不用着急的。”无终没忍住说。
她匆忙的脚步诡异地顿了一下,飞快地答应一声,便又不知忙什么去了。
一转眼过去一个月,无终见到姑娘的时候寥寥无几,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失联状态。
但他也不是很关心,毕竟这样的日子在他的生命当中数不胜数,即便是凡人漫长的一生,在无终这儿,也不过是打个盹儿的功夫。
而且她还时不时过来和他聊聊天,无终已经知足了。
可没想到的是,在某一日,姑娘忽然垂头丧气地过来,并且将一个袋子甩到无终面前,里面随即散落出零零碎碎数都数不过来的银子。
“对不起,我骗了你。”姑娘蔫儿哒哒地说“我压根没有一语成谶的能力,我只是能通晓未来,但是我却不能改变它,就算是让事情晚一秒发生都做不到。”
话还没说完,她的身体就陡然颤了一下,脸色也刹那间变得煞白。
姑娘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说道“而你的请求又太特殊,不是我如实告诉你将要发生的事情,就能实现的。之所以这些日子留在你身边,也只是为了赚一些钱。”
毕竟无终只是一块石头,就算她离开,他也没有任何挽回的办法。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无终竟然松了口气“没关系。”我也骗了你,咱俩也算是扯平了。
“那现在怎么办?”她焦躁地揉了揉本就凌乱的头发“一切又都回到原点了。”
无终盯着她鸡窝似的头顶看了半晌,突然道“要不咱们俩就这样吧,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管,就仅仅是存在。”
“仅仅是存在?”她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讶异地挑了下眉。
无终点了点头“生就是生,只要你愿意生,它就被赋予了意义,而不是只有生有了意义,它才叫生。”
“你这人,活得倒是明白。”姑娘笑了一声,仰面躺倒在地上,静静看着明亮的星星。
“不像我,因为这个能力,族里的人都说我是灾星,是天上的神仙派遣来惩罚妖族的呢。可真正的神仙掌管天界诸多事物,还要为了没有法力的凡人殚精竭虑,哪里有时间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就是看我不顺眼,才能说出那么多玄之又玄的故事。”
“我有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阿弟明天出门会遇到意外,我就特地把这件事和他说了,他也很听话,答应我不会离开家。我也就没有盯着他。可没想到,等我回去的时候他就不见了,爹娘很着急,出去找他,却发现他真的出了意外。而且不管是时间,还是发生的事情,都和我梦中的一模一样。”
“我不敢跟爹娘隐瞒这件事,但我也不能正大光明地告诉他们我的能力。每当我告诉他们那些事情,我的身体都会遭受到很严重的反噬。”
说着,她撩开袖子,横在手臂上的,是一条条诡异的红色花纹,杂乱无章,看上去就像是狰狞外露的伤口一般,令人后背发寒。
无终看得打了个寒颤“很疼吧?”
“还好啊。”她笑了一下“你还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呢,族里那些小妖怪都说,这图纹就像是好多好多条蜈蚣一样,可难看了。”
“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所以每一次知道谁要发生意外,我都会去警告他,不让他做出符合我梦中的举动。”
“可是没有用。”她的模样有些落寞“不论我用什么办法,就算是把人绑上 他们也能用牙齿咬开,像木偶一样被操纵着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然后按部就班地死去。”
“我改变不了命运,我只能提前告诉他们,他们的生命将在什么时候停滞。”
“但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咒死了他们的亲人,他们根本容不下我这样一个罪魁祸首。所以我就被赶出来了,我又不想饿死,就开始找一些能干的活儿。”
“只有我的客人不会嫌弃我这个能力,我告诉他们什么时候会死,他们也不会像爹娘一样骂我打我,他们会和我说谢谢,会拥抱我。只有那时候,我才觉得我是被别人需要的。所以即便身上很难受,我也心甘情愿的。”
无终想了想,问“以你现在的状况,你觉得你能活多久?”
“你怎么还咒我呢!?”姑娘没好气地拍了大石头一下。
无终自然不会因为她这点挠痒痒似的伤害生气,而是认真问道“你不是有特殊能力吗?难道没想过看看自己的将来?”
她摇了摇头“我看不到的。但是我估计,和平常人的也差不多。”
无终试探地问“那你想不想,和我换一换?”
话一出口,他就紧张起来,不敢错过她脸上哪怕一分一毫的表情。
“享有无尽的寿命和无尽的孤独吗?”
她认真地思索起来,随后说“如果你想和我换的话,我可以答应,但如果你只是问问的话,那就算了。”
“为什么?”无终不理解。
“我说过,我需要别人需要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然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啦。”
自从两妖进行那次略显沉重的谈话之后,他们就默契的没有在对方面前提起关于彼此的任何事。
他们都想保护对方不受伤害,所以不可能握着刀子往人心尖上刺。
姑娘也留了下来,她在城外置办了一个小院子,走路用不了一炷香功夫就能到达大石头。
无终有事没事就会给她讲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姑娘也十分捧场,经常笑到直不起腰。
她也经常拉着无终这块一动不动的大石头做一些奇怪并且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无终却没有不耐烦,反倒十分享受。
就像是幽蓝的湖面上,突然砸下了一颗水珠,生命仿佛也随着水珠的掉落而流动起来,不再是一潭死水似的平静。
夜以继日的陪伴下,他们的关系也与日俱增,说一句形影不离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