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湖神色宁静地注视着手心里的种子，对周遭的一切好似一无所知。
轻絮坐在她身边，但目光还是被孟清欢所吸引，控制不住地往她身上瞟。
在她和挽湖达成交易的瞬间，身体里的感恩便如同萤火虫般缓缓飞出，紧接着钻进挽湖眉心，旋即失去踪迹。
后者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轻絮立即释放妖力，引领着挽湖体内气息逐渐往心口汇聚。
分明是在外人看来十分冒犯的举动，她却做得驾轻就熟。
挽湖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任由她摆弄自己身体里躁动不安的能量。
少顷，身体里好似干旱龟裂的大地忽然降下了滋润的雨露，暖融融的感觉传递到四肢百骸，挽湖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眼神逐渐失去光彩，死物一般直挺挺倒下的孟清欢。
四人亲眼看着凡人的身体飞快干瘪下去，片刻就像破布袋子一样耷拉在地上。
谷雨下意识要扶她，挽湖却朝她摇了摇头“别动了。”让人安心的走吧。
谷雨抿了下唇，脸上嘻嘻哈哈的神情也有所收敛，垂着眉目坐回去了。
挽湖轻声念了句什么，地上随即裂开了一条黑洞洞的缝隙，孟清欢倏地跌了进去。
谷雨觉察到里面散发出来的森森鬼气，默默咽了口唾沫“你真和阎王有交情啊？”
挽湖“寻常合作罢了。”
“别人合作的都是生意钱财，你们两个合作的，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也能叫寻常。”谷雨撇了撇嘴。
挽湖抬眸看了她一眼，分明是黑漆漆，不夹带任何情绪的视线，谷雨却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真奇怪。
谷雨在心里暗自疑惑。
这人身上，怎么有和师姐一模一样的感觉？
不过，师姐长什么样子来着？
谷雨难得皱起眉头，露出严肃的表情，认真思索起来。
但过了片刻后，她发现，她根本记不得了。
她的师姐，她曾经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师姐，现在不管是样貌，声音，还是能力亦或是种族，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
而刚才觉得挽湖和师姐相像，完全是出于神奇的直觉。
谷雨的嘴向下撇了撇。
十几年没用过的脑子果真是不好使，就连感觉都开始不靠谱了。
师姐是谁都不会是挽湖吧？这个连七情六欲都没有的冷漠女人。
谷雨内心的复杂也没持续多久，就被帘子外面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趴到窗边逗麻雀去了。
她的人生信条就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对了那就找人炫耀，错了也就假装没看见，这样的好心态，让谷雨没心没肺，无病无灾地过了几百年。
到了目的地，挽湖和轻絮心里都装着事情，皆惦记着孟清欢口中会说话的大石头。
挽湖更是隐隐有了些猜测，两人自然没有什么游玩的兴致。
但余下的二人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该玩就是玩，将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眨眼的功夫旅程就到了尾声，他们四个人一合计，决定挽湖和轻絮先去找妖怪，聂声玉和谷雨再玩一天，到了黄昏时分就去城外找她们。
找妖怪的两个人一早就出发了，她们走的时候另外两个人还在毫无形象地呼呼大睡，谷雨更是在迷迷蒙蒙中将挽湖看成了来索命的女鬼，本能地一被子拍在她脸上。
也得亏挽湖是个对外界感知极其微弱的残破之人，面不改色地拉开了被褥，不然换个脾气爆的，非得和谷雨打起来不可。
轻絮早就摸清了位置，挽湖跟在她后面。由于气氛过于冷清，前者试探着和她搭话。
挽湖虽然一直处于放空的状态，但轻絮问什么答什么，倒不显得敷衍。
轻絮也早摸清了她的脾气，对此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一路上甚至没遇到过什么阻碍，二人便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百姓口中的大石头前。
这块石头有两辆马车宽，高度更是和寻常房屋差不多，就算有人藏在石头后面，也不会有人发觉。
出于一种习惯，轻絮自站在这里开始就挡在挽湖面前，抽出腰间的佩剑，围绕着石头转了一圈。
她的鼻子动了动，很快嗅到了活物的气味。
但这气味和往常闻到的又不太一样，它没有温度，也不存在心跳，更没有呼吸声。
轻絮的脸色渐渐变得奇怪，过了一会儿，见仍然无事发生，她忽地上前一步，佩剑砍向石头光滑的表面。
“等等。”
随着声音响起，轻絮的剑犹如被定住般悬停在半空，旋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来，并且站到了挽湖身旁。
“堂主你这事做得可不道德，我这都还没说话，你怎么就要动手了？”是一个听不出性别，也听不出年龄的声音。
他好像和两个人处于不同的空间一样，传来的声音都格外遥远，听起来很费劲。
挽湖歪了歪头“你何必跟我装傻充愣。”
“无终，你明白的，轻絮伤不了你。”
他叹了口气，略带埋怨“本来还想在赫赫有名的万灵堂主面前露一手，怎么如此无情？演都不陪我演一下？你可知道，我在这里没人说话有多久了？”
“不知道。”挽湖道“但我希望能赶紧解决你的心愿，得到你的感恩。”
话虽如此，她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任何急切的意思，仿佛只是在平和地陈述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才低沉地重新开口“你说对了，我确实是一只无终，不仅仅是妖怪里数量最少的种族，还是技能最鸡肋的。
我们没有能翻山倒海的力量，也没有蔑视一切的防御，更不像狐族，猫族那样有倾城绝艳的容颜。
我们唯一的能力就是不会死，没有任何人可以杀死我们，我们的生命漫长而无趣。”
轻絮忍不住开口“你既然这么孤单，难道没有想过找一个人陪着你？”
无终乐了一声“小妖怪，你还是不了解什么叫无终。”
“我的年纪，估计得和你的老祖宗一般大了。”
“我活了多少年，见过多少人，又送走了多少人，自己都记不住了。凡人的一生与我而言不过弹指间，他们的笑，他们的泪，他们的荣誉，他们的苦痛，他们引以为傲的才学，和琴瑟和鸣的伴侣，都只不过是我茶余饭后的一出戏。就算有个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之后还愿意陪我说话，对我来说也只是一刻钟，甚至是一秒钟的时间。”
“在我眼里人和妖怪，与朝生暮死的蜉蝣并无区别。”
无终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无终吗？
不等二人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道“因为我们的生命是没有终点的，根本不会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说到这儿，他的语气里是满满的疲惫。
“我早就活够了，最大心愿就是能一了百了。”
挽湖捻了捻手中的种子“你既然知道你们种族的特性，也就应该知道，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够杀死你们。就算是阎王亲自降临都奈何不了你。”
无终“我当然知晓，但是我想请你们试试。”
恍惚间，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飘渺了些“哪怕失败，我也愿意献出我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