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欢慌了手脚，连夜背着她去医馆看病。
可大夫也怕被传染上性命难保，所以死活都不肯开门，孟清欢好说歹说也没用，只好绝望地带着雾儿回去。
孟清欢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雾儿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
她只好忙前忙后地照顾着雾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雾儿吃不下饭菜，她就将食物磨成细粉，再加以温水冲开喂给她喝。雾儿因为病痛的折磨，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孟清欢也就不休息，坐在她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从天黑到天亮，从无怨言。
等到朝阳升起，孟清欢又出去做活，她也不敢去离家远的地方，确保雾儿有什么事自己可以即使赶回去。
孟清欢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只要雾儿能好起来，她做的所有事情就都是值得的。
雾儿想活，孟清欢也想让她活。
可天意弄人，在极其平常的一天，孟清欢照例和雾儿道别之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或许是母女之间的神气的心灵感应，孟清欢做活的时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甚至不慎地摔了一个碗，被扣了工钱。
面对东家怒气冲冲的职责，孟清欢没有狡辩什么，而是在结束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
但已经来不及了，推开老旧的木门之后，孟清欢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喊了一声雾儿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心里更是一沉。
孟清欢近乎跌跌撞撞地跪立到床前，深吸一口气之后抬起头，正对上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雾儿的眼睛琉璃珠似的平静，安宁，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孟清欢看。
孟清欢竭力地自我催眠。
她似乎只是在发呆，她应该是累了，应该是又难受了，才没有听清自己的话。
孟清欢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额角的乌发“雾儿，你要是醒着的话，怎么不回娘的话啊？”
“娘很担心你....”她的嗓音有些哽咽“今天还不小心干了一件蠢事。”
孟清欢控制了一下外泄的情绪，语气依旧轻柔温和“雾儿，你答应娘一声好不好？”
见女儿仍然是那副不言不语，面无表情的模样，孟清欢终究是没能骗过自己，闭上眼，低声地呜咽“娘真的好怕，好怕......”
一直这样，从天黑到天亮，又从天亮到天黑。
孟清欢缓缓站起来，太久没有挪动过位置的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面。
她立即扶住了一旁的墙壁，看了看雾儿浮肿的面容，觉得仿佛过去了几十年。
夏天的尸体很容易腐烂，更何况雾儿的尸身还用厚厚的被子裹了两天，味道自然是不言而喻，灰色的蚊虫在旁边嗡嗡叫着绕圈子。，路过的人也都对她避之不及。
孟清欢却像没有闻到似的，兀自向前走，对那些或是厌恶或是同情的目光视若无睹。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孟清欢没有钱，没有人愿意给她地方埋葬孩子，她也不愿意随便找一个地方，一张草席盖上雾儿的身子就算完。
她的女儿生前受了那么多苦，要是死后都不能入土为安，反而要做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那就太可怜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孟清欢从来没想过，之前她也不敢想这些晦气的东西。
最后，还是她第三次经过一座寺庙时，里面的方丈走出来，叹了声气之后，准许她在寺庙旁边安葬孩子。
孟清欢二话不说，将身上仅剩的所有钱都给了出去，买了香火，供奉庙宇里的菩萨。
方丈也没有阻止她，只是苦笑连连地重复着一句“都是既定的命数，缘分如此......”
孟清欢当时的确没有闲心去听一个素不相识的和尚在念叨什么，她只是一个劲的用双手挖土，直到十个手指都鲜血淋漓，才颤抖着将雾儿放进去，然后在小小的坟堆前，站了整整一夜。
雾儿死后，孟清欢没有随她而去，而是继续重复着先前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不过夜晚暂时休息的地方，变成了那个小小的坟堆前。
偶尔也会有过路人被她吓一跳，气急败坏地咒骂她，甚至是殴打她，但孟清欢都不在乎。
她只是默默处理好伤口，随后坐在坟前自言自语地向雾儿解释。
孟清欢没想过死，因为她知道，她的雾儿不愿意她死。
她得让泉下的女儿安心，不能死了还在为她这个阿娘担惊受怕，那像什么样子。
雾儿，娘活得很好，你也不用惦念着娘了。
如果你还听娘的话，就早些喝下那孟婆汤，把娘忘得干干净净才好。
在雾儿那里，孟清欢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但实际上，她从不曾放下这段痛不欲生的过往。
每每在街上听到孩子凄厉的哭声，和一声声娘亲，孟清欢的心都好似刀割般的疼，也忍不住回头，在看见那一张张满面泪痕的脸，于心不忍地放下一些食物，然后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但孟清欢还是会想，女儿临死前，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带着哭腔一遍一遍地不停呼唤自己呢？
她不知道，她连雾儿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还是两年，孟清欢记不得了。
曾经觉得无比漫长的几十年的生命，似乎也没了意义。
孟清欢没想到的是，将她带进如梦似幻的幸福中的，是纯粹鲜活的幼小生命，而将她带出灰暗无光的痛苦的，仍然是孩子。
世上最干净的，未经世事的存在。
那天孟清欢一如既往地走在通往寺庙的路上，手里拎着的布袋里面装得是上个月的工钱。
袋子分明鼓鼓囊囊，孟清欢拿在手里却觉得轻飘飘的，重量甚至比不过一片树叶。
她转过一个拐角之后，一个蜷缩在角落的，低着头的孩子映入眼帘。
也许是同情心在作祟，也许是她骨瘦嶙峋的身影过于熟悉。
孟清欢忽然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的阴影笼罩了孩子，她单薄的肩膀猛然瑟缩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孟清欢。
那是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就像春日里新生的柳条一样，散发出勃勃生机。配上她灰扑扑的小脸，有一种少不更事的天真感。
孟清欢长了张嘴，只觉得和人对话的感觉无比陌生“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妈妈死了。”小孩子脆生生地回答道。
“我没有家了，哪里都容不下我，所以只能待在这里了。”
她无波无澜的眼神刺痛了孟清欢，她没忍住问道“你不伤心吗？”
“伤心啊，但是伤心没有用，我就算再伤心，肚子也还是很饿。”小孩子舔了舔嘴唇，柔软的黑发左右晃了晃
孟清欢问“那我带你去买东西吃？”
小孩惊喜地眨了眨眼“可以吗？”
“可以，而且我刚好也死去了一个女儿，你以后要不就跟着我吧。”孟清欢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给一个孩子，更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个提议。
“好啊。”小孩眼睛亮了起来“我的名字叫做华茂，你叫什么呀？”
“孟清欢。”孟清欢耐心地在她手上一笔一画写着，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懂。
“这两个字呀。”小孩摸了摸下巴，故作高深地说道“人间有味是清欢。”
“你还懂这个？”孟清欢诧异地问。
不是她以貌取人，而是这孩子看着顶多五六岁光景，却能将诗词信手拈来实在不太正常。
“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小孩得意一笑，碰碰跳跳地朝远处一个摊位去了“快跟上来呀，不是说要给我买东西吃？”
“来了来了。”孟清欢哭笑不得，只觉得她给自己请了个祖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