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裘耀祖也的确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裴紊和叶兰因的事被当作奇闻异事，传遍了整座城。
大到古稀老人，小到三岁孩童，提到这伤风败俗的事情，无一不是鄙夷唾骂。
所有人都说，这是病，得了病就要治，治不好，就只能死。
在那段时间，叶兰因和裴紊整日不得安宁，从早到晚都有人过来破口大骂，甚至用锐器劈砍家门，大有冲进来将这两个有伤风化的人就地正法的意思。
还有时不时出现的黄白之物，孩童刺耳尖锐的歌谣声，都一点一点蚕食着叶兰因的心。
他想过会很难，却没有想过会这么难。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两个人相爱，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疯狂的百姓让叶兰因不敢住在家里，生怕给叶月惹麻烦，连带着裴紊也东躲西藏。
在一个月内，接连换了七次住所，却每一次都会被百姓找到。以至于再也没有人敢收留他们，给他们一个容身之所。
谣言穿得飞快，犹如飞速落下的雪花一般越积越厚，几乎要吞没两人。
而叶月最终还是没能在这场风波中偏安一隅，在听到那些人青天白日下，说叶兰因的污言秽语时，她就坐不住了。
哥哥或许和别人不同，但这不代表哥哥就错了。
叶月实在是不明白，哥哥和裴紊没有伤害过别人，也没有给别人带来什么影响，为什么那些人就一定要毁了他们？
叶月跑出去和他们据理力争，得到的确实无数嫌恶的视线，和毫不留情砸下来的铁棍。
重重倒在地上之后，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在骂哥哥和自己什么。
恶心，下贱，活该，断袖的妹妹死了，罪有应得，是阎罗王都不收的。
不是这样的！叶月甚至想要呐喊。
她想告诉那些人，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她哥哥没有病，更没有罪。
哥哥下辈子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幸福的，他们什么都不懂，又凭什么义愤填膺地指责哥哥。
叶月想哭，可是她已经动不了了，她看到有很多血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紧接着，眼睛也看不到了。
随着世界陷入黑暗，叶月开始害怕。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为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她废了好大劲儿，才活到现在的.....
叶月终究是在无尽的迷茫和悲伤中死去了，即便身体已经失去了温度，她的眼睛也没有合上，一直望着远处的宅子。
那是她的家，她和哥哥的家。
而那些敢做不敢当的人发现叶月不再动作，才慌了手脚，一个人胆战心惊地去探她的鼻息，发现人真的死了之后，又一哄而散，只留下她瘦小的身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过了很久，才有一道倩影，步履沉重地从巷口拐进来。
梨儿穿着厚重的袍子，帽子下的脸血色全无，看起来憔悴不堪。
她亦步亦趋地走到叶月身边，细细端详她的脸，轻声喃喃“你叫月儿，对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神情恍惚地柔声道“你可要记住我长什么样子啊。因为是我害了你，你要是有什么不甘心的，就在下面等着我，等我下去了任你处置，这样好不好？”
半晌，梨儿伸出手覆在了叶月眼睛上，声音略带哽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
深夜。
裁缝铺后院。
梨儿此时已经不再流泪，面容平静地站在棺木前，看样子似乎十分正常。
可细看便会发现，她的身体一直在神经质地颤动着，连瞳孔都涣散了，有些骇人。
而在外面躲了好几天的叶兰因和裴紊也在这里，都沉默不语地凝视棺椁中的人。
叶兰因没哭，也没动，只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站了整整两个时辰。
“她死了？”
终于，叶兰因的眼珠动了动，向裴紊确认。
一瞬间犹如千万支箭同时刺穿心脏，裴紊倏地抱住叶兰因，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叶兰因没有拒绝他的触碰，却也没有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山间泛起了鱼肚白，清脆的鸟叫此起彼伏，适应了黑暗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眯了下眼睛。
看见着就要天光大亮，梨儿才开口“见也见到了，你们就快点回去吧，天亮了恐怕想走都走不了。”
她的声音晦涩沙哑，带着说不尽的苦涩，与往日里的清凌柔和大相径庭。
“兰因。”裴紊拍了拍叶兰因的肩膀，轻声唤了他一句。
如同被老师傅提起线的纸人般，叶兰因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行尸走肉似的迈开腿向外走去。
白日里，裴紊不敢带着叶兰因招摇过市，只好躲在城郊无人注意的破庙里，以避锋芒。
裴紊若是自己一人倒是没关系，就算但论速度，也不一定有人能追的上，但叶兰因吃不消。
他自从得知叶月的死讯后，就食不下咽，整日昏昏沉沉的，偶尔也盯着慈眉善目的菩萨像愣神，经常一闭眼就睡到了夜里。
叶兰因再一次在万籁俱静的夜晚睁开眼，裴紊第一时间便发现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叶兰因身边，握住叶兰因的手，默默观察对方的表情。
叶兰因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开口问道“她是不是还在怪我，就连在梦中见我一面都不肯。”
裴紊静默了片刻，答非所问“我出去找些吃的东西回来。”
叶兰因也不强求他回答，只是在裴紊走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随后俯下身，朝着菩萨像拜了三拜。
“是我错了。”他讷讷地说“是我不自量力，妄图和先人定下的规矩叫板。早知道他是妖怪，还执迷不悟，对抗天道和命运，最后落得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可.......”
半晌，叶兰因突然抬起头，神情凄楚“我的过错我一人承担，还望您不要牵连裴紊。”
这番话，被靠在横梁上的治风听了个正着。
亲手造成这一切之后他的愧疚无以言表，前段时间都躲在暗无天日的房间内，希望与世隔绝能淡化心中的负罪感。
但治风却并没有如预想当中那般放下，反而每每午夜梦回，都会出现叶月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所以他才会找到裴紊和叶兰因，希望能弥补过错。
可叶兰因显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他话音未落，便直起身子飞快地向外跑，治风大惊失色，想也没想便紧追而去。
而叶兰因去往的方向，正是高耸的城门。
似乎是眨眼功夫，叶兰因就跌跌撞撞地奔入城里，期间将好几个人撞了个趔趄。
因为事发突然，门口的守卫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人流当中。
刚准备通知城主，又一道残影紧随其后，鬼魅般躲过几个士兵的包围圈。
治风看到叶兰因义无反顾的背影，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旋即便不假思索地冲进去，全然不顾守卫举起的兵刃。
他不会一错再错，即便此举会暴露自己，会让家人陷入危险的境地当中，但是治风再也不想昧着良心做事了。
反正家里人在裘府过得也是猪狗不如的日子，还不如反抗，打他个措手不及，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但还是太迟了，治风赶到之际，叶兰因已经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
他们的神情冷漠而淡然，嘴里念叨着替天行道的荒谬言论，就能理所当然地剥夺他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