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逮到叶兰因,男子立刻滔滔不绝起来“叶兰因你就别再为难人家吴大夫了,没看人家这几天连医馆都没开张?救不了就是救不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阎王要你三更死........”
“闭嘴!”
叶兰因对他怒目而视“就算阎王爷说月儿只能活到五更,我也要让她多活一点,就算是一秒钟,就算是一炷香的功夫。”
“月儿可以死,但是不可以因为我们的放弃死,这对她来说不公平。”
“你也不用再劝我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从此分道扬镳!”
“得得得,治治治!”
看着叶兰因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丁九不高兴地撇撇嘴,嘟囔道“这都多少年了也没治好,月儿受多少罪你难道不比我清楚?还不如让人家孩子早点解脱,今年才多大岁数?药从来没断过。”
“何况你家就在我家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可能老死不相往来?”
同时丁九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得寸进尺地逼迫叶兰因。
他的妹妹叶月的病,一直是叶家人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
叶兰因出生之前,父母曾经找所谓大师卜过一卦,说保准是个女孩儿,所以提早就取好了兰因这个名字。
没成想生下来一看,却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
身为哥哥的叶兰因理所当然得到了这个名字,而妹妹则正好在月亮初现时出生,所以唤为月。
可把叶父高兴坏了,整天逢人便说,大有昭告天下的意思。
许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叶月从小就体弱多病,二十多年都靠着苦涩的汤药过活。
叶父叶母都很开明,允许叶月读书习字,可是她的身体却不争气。
丁九至今记得,两人十二岁那年,叶月读着读着书,就忽然一头栽在书桌上,怎么叫也叫不醒,嘴角还开始渗血。
就坐在她旁边的叶兰因受到的冲击最大,他激烈的反应丝毫不亚于看见死人。
小叶兰因吓傻了,也忘记了去找人过来,不停地摇晃叶月的肩膀,哭得快要岔气。
大人们被哭声惊动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狼狈模样。
其实丁九嘴上不说,心里也为叶月可惜。
分明是聪明伶俐的姑娘,也有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意愿,却偏偏不能如意,几次三番被捉弄。
在长年累月的病痛下,叶月已经无力再抗争了。她的病情愈发严重,叶父叶母经常连续几个月见不到人,带着她四处求医问药。
把大部分精力和耐心放在叶月身上的他们,亏欠了儿子许多许多。
在这种环境长大的叶兰因,虽然早熟,却并没有失去希望。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的某一天,能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安安稳稳,有大鱼大肉的饭。
妹妹能毫无顾忌的,大口大口吃她最喜欢的荤腥佳肴,不必为了虚无缥缈的死亡而担惊受怕,吃着无味的清淡饭菜。
他们一直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幻想,就是让她能像正常孩子一样,在街上自由地奔跑,无忧无虑地开怀大笑。
叶兰因推开家门,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快步往叶月的房间走去。
院里静悄悄的,连一丝风都没有,两边的花草大多都枯了,土黄色在烈日的照耀下显得凄凉。
来到薄薄的木门前,叶兰因却提不起勇气走进去。深吸几口气,他才叩响了房门。
“爹,娘。”叶兰因叫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叶母缓缓打开了门。她的神情木然,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眼里却已然无波无澜,犹如一汪不会流动的死水。
叶兰因的喉结滚了滚,明知故问“月儿好些了吗?”
叶母对他的问题闭口不答,半晌,才沙哑着嗓子说“郎中刚刚来过了。”
她没有详说结果,但叶兰因也能猜到。
又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叶母闭了闭眼“进去看看她吧,这段时间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别再往外跑了。
叶兰因悲伤地看了她一眼,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叶母低低道“还剩不到半个月。”
他合上房门,转过身来。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后,叶兰因才抬头看去。
叶父坐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刚毅的面孔不知不觉间苍老了许多。
“兰因你来了。”
他动了动酸涩的眼影,站起身道“陪月儿说说话吧,我去煎药了。”
叶兰因默然无语,等待叶父的影子消失在门边,他才走到叶父原来坐的位置。
叶月艰难地睁开略显沉重的眼皮,干涩的唇动了动,强挤出一个笑来“哥哥平常这时候不都和丁哥在一起谈天说地吗?今天怎么有空儿来看我?”
“你就别拿我打趣了。”叶兰因苦涩地摇摇头。
他转身从桌上拿了一杯倒好的水,递到叶月唇边“哥好久没见着你了,想好好看看你都不行?”
杯里的水显然是叶父经常用来泡茶叶惯用的温度,对叶月而言有些烫,她不免抗拒地往后缩了缩。
叶兰因叹了口气,又花了几分钟时间吹了吹,才再次捧给叶月。
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叶月吐了吐舌头“夏天喝这热东西真是难受。”
叶兰因的脸上虽然是笑着的,眼里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悲伤“等以后你病好了,哥和丁九一起去外面挖西瓜,然后扔到井里去,捞上来的瓜又凉又脆,这个天气吃是最好,你指定喜欢。”
叶月不忍看他自欺欺人的模样,默默转过头去,道“哥,我等不到了。”
叶兰因不再说话,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出生起,就被条条框框压得喘不过气的妹妹。
和他一般大的姑娘,瘦弱的却好像十三四岁的少女。
明亮的眼睛上好似覆盖了一层黄褐色的膜,叶兰因不知道叶月是否能看清自己的脸,他不敢问,也不想知道答案。
叶月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帷幔,感受到身体里正在逐渐衰退的生命力,心里是难以出口的绝望和无助。
她想活,她想得快要疯掉。
“哥,我每天都有在好好喝汤药,大夫嘱咐的事情也一样都没有落下过。他说我受不得寒凉,我就没有迈出过屋门一步。”所以,我能不能活得久一点,能不能不死。
叶兰因明白妹妹未尽的话语,注视着她不停颤动的眼睛,和攥紧床单的手,叶兰因忽然下定了决心。
他不能让叶月临死前活得还这么窝囊,至少要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做那些她一辈子都渴望的,却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她的生命里不应该只是苦涩和疼痛,应该有解脱,有叛逆,有自由。
就算父母会责怪自己,会不理解自己,会怨恨自己,那都无所谓。
想好了这一切,叶兰因低声喃喃“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及时行乐才是上上之策。”
“什么?”叶月没有听清。
叶兰因认真地看向床上的姑娘“月儿,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潇洒一回?”
“潇洒一回?”叶月小声重复叶兰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