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草壁的电话时,六道骸正在糕点屋里挑选一些点心。
“云雀君怎么了?”
信号不好,是草壁那边的问题。他们所住的疗养别墅位于彭格列地盘上的一座海岛,骸一边用手势示意店员帮他把点心打包,一边皱眉问:“他又把他的轮椅砸烂了吗?”
草壁的声音断断续续。
“恭先生……不见……刚才……”
骸垂下拿着手机的胳膊,叹了口气,直接挂掉了通话。
他刚刚从一个麻烦的任务中归来,此刻还没来得及吃饭。这通电话让他更没有心情去顾及自己的胃。下次一定要向沢田纲吉提出建设信号基站的事。从商店里出来,骸在路边招了一辆计程车。
“去码头。”
***
小岛由远及近,日头西斜,海面平静,一副无辜的模样。六道骸靠在甲板上,或许是由于疲劳,他的思绪开始放空。
这座岛他来过不少次,原本他和云雀常在这里度假,但云雀受伤之后,他来得反而少了。
沢田成为首领之后,彭格列的地下产业在逐渐削减,朝合法化的方向演变,这个过程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也招来了相当多的怨恨。到后来,针对沢田派的攻击几乎摆到了明面上。
云雀恭弥受伤也是源自这些攻击当中的一次。
谁都没有想到受伤的会是最强的云之守护者,而且还伤得那么重,可事情却偏偏就这样发生了。医生说他很有可能无法再正常行走。
那之后云雀就长期居住在这座被幻术隐蔽的小岛上,既是疗养也是一种保护。最初骸也跟了过来,只是很快他意识到,云雀并不喜欢在做复健的时候有他在场。毕竟,当云雀从手术的麻醉中醒来,并且由于双腿不听使唤而从床上跌落在地的第一时间,就揍飞了所有想要上来扶起自己的人。
船身轻轻一晃,他从记忆中回过神来。
距离上次来这儿,应该隔了快两个月了吧。上次他来的时候云雀情绪倒是还不错,已经能自己扶着墙壁站起来了。只是草壁看起来憔悴消瘦了很多,让骸甚至生出一些抱歉的心情。云雀那个脾气,恐怕很难有护工能伺候得了,草壁简直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尽忠。
“骸先生。”
飞机头男人在岸边等候他,见他上岸,忙不迭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行李。“是这样的,”草壁急匆匆地说明道:“午后就一直没有见到恭先生,我以为他今天午睡时间比较长,所以也没敢去打扰。但到了晚餐时间,我去送餐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没有人在。我找遍了别馆,还是一无所获,除了这个——”
他递过一张纸条,骸认出上面的笔迹是云雀的。
『不许跟来』
“是在恭先生房间的桌子找到的,压在他的手机下面。”草壁明显非常担忧,“骸先生,你觉得恭先生他该不会是……”
骸却并没有流露出草壁所希望看到的表情。他摩挲了一下那张纸条的表面,淡淡道:“既然说了不许跟来,你还到处找他,这不是讨打吗?”
“咦?可是——”
“你追随了云雀恭弥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他不是那种想不开的死脑筋,再说这又不是被人绑架,既然如此,随他去不就好了?”骸将纸条放进自己口袋里,挥挥手,“草壁哲矢,去告诉别馆所有的工作人员,今天放假。”
草壁一瞬间显得愕然不知所措,骸也不理会他,径直推开别墅的大门。
***
和两个月前他上次来时相比,这座别馆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以前云雀没有受伤的时候,他们的卧室是在二楼的,骸喜欢那里的露台。但云雀开始卧床之后,他们就搬到了一楼,因为轮椅无法推上楼梯。
换做从前,他们根本无法想象这种生活中的琐碎难题,然而人到中年,它们在某一天忽然一下子都来了。云雀极其讨厌轮椅,光是在骸的面前就砸烂过好几辆,顺带着还砸烂过房子里的其他若干东西。
骸能够理解他,但骸也并不能一下子接受这种状况。曾经有一次在云雀又无视了医嘱试图强行脱离轮椅的时候,他们俩险些大吵一架。骸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变成这样也不是我的错,你最好收一收你的臭脾气。云雀的回应是直接把已经变形的轮椅抄了起来,一下子丢到房间那头,把骸精心装修过的大理石壁炉砸得裂开。
骸简直要被他气到笑出声,心说怎么会有病号能把自己的轮椅抡得呼呼生风,你是大猩猩吗?
见云雀咬着牙生闷气,他又忍不住想,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看的大猩猩。
他转身就走,留下云雀坐在那里低着头沉默。骸走到房间另一头,却又停下来,转过身,然后挑衅地指指自己。
“有本事你再砸。”他正色道。
下一秒又一只杯子擦着他的凤梨叶飞过。骸敏捷闪避,果断地打开门跳进院子里,再次转身。
“再砸啊。”
云雀的手机也飞了出来,险些正中他面门。骸勉强接住,丢到脚边草坪上,继续往远处跑,跑了几步第三次回头冲云雀喊:“来啊,云雀恭弥!”
在他用三叉戟抵挡住浮萍拐末端甩出的锁链时,他远远地看到,坐在床边的云雀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迟早咬杀你。”
壁炉上的裂痕如今还在。客厅的地面上铺着骸选购的地毯。每条墙边都包上了防止碰撞的软塑料。骸一边穿过房间走向后院,一边回想着云雀那时的微笑。
他其实心里并没有和解。不是对云雀,而是对生活给予的这种恶意捉弄。
他的恭弥不该这样啊。
他的恭弥应该永远像鸟儿一样,高高地、自由地飞。
此刻,别馆里非常安静。草壁和其他人都走了,这里甚至静得能听见远处的海潮声。骸穿过草坪。他移栽过来的樱花树还没到开花的季节,又或许是已经水土不服干枯了,一切看起来都很萧索。骸站在那光秃秃的树下思索了片刻。
那个人会去哪里?
云雀没有带手机。轮椅、拐杖、助行器,全都扔在院子里,显然也都没用。
假如云雀想要自己静悄悄地离开,那么从后花园的门是可能性最大的。虽然刚才说草壁的徒劳寻找是讨打行为……但他六道骸的讨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他返回室内,打开行李箱,把之前买的点心袋子拿出来,然后提着它走过花园小径。
***
确定对方不在海滩上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天色开始变暗了,斜阳让这片细白的沙滩变成了玫瑰色。这座岛的海岸蛮长的,围绕着岛中心的山地蜿蜒而去,骸一手拎着点心,另一手则拎着自己的皮靴,这种沙地让他绕岛一周的速度很受限制。
风景很美,他还记得他跟云雀曾经好多次在这里比试,散步,也在沙滩上做过,那种无所顾忌的感觉叫人难忘。
要是在天黑前还找不到的话……
骸无奈地转换思路。也许应该放出骸鹰,从空中俯视看看。鸟类的视野毕竟宽阔得多。
等等。
他简直要骂自己蠢了。
应该想到的,毕竟是那个中学时代就喜欢待在天台顶点的云雀恭弥。骸扭头看向崎岖的山石。或许是潜意识里想着云雀受伤的腿,他压根就没考虑那家伙会去攀爬这么陡峭的山丘。
骸把已经掏出来的匣子又揣回去,然后重新套上靴子。
他爬到一半的时候,月亮已经比他更快地爬上了天穹。骸心中满是无可奈何的感叹,连自己都有些气喘了,云雀那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然后,很突然地,他在石头上发现了血迹。
骸胸口一紧,赶紧上去查看,还好血迹并不多,不像是有人从这里跌落。再仔细看,那血迹一路向上延伸。
一个又一个血印,构成了云雀留下的路标。
骸加快了速度,几乎手脚并用地在乱石嶙峋的山岩上攀爬。他的气息因运动而变得混乱,眼眶却一阵阵地发热。
世界总是如此荒谬,善良的人没有好报,骄傲的人被迫低头,努力的人终究落空,哪怕他从很小的年纪、在艾斯托拉涅欧的实验室里就明白这些,他依旧无法与命运和解。
他知道云雀也没有。
连沢田都说,知道他们选的路很难,只是没想到这么难。意气奋发的少年时代,谁又能想到二十年、三十年后的光景?谁都不知道人生会在哪一个瞬间达到顶峰,此后都是一路向下。
可那又怎样呢。
他看着云雀留下的那些带血的掌痕。没有回头,只是一直向前。
***
最后,当六道骸找到云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借着月光,他看到云雀坐在山顶最大的一块石头上,一如多年前在并盛中学的天台上一样,云豆安静地蹲在他的肩膀上。
“太慢了。”云雀说。
骸暗骂了一声,直起身来喘气,“你就不能让云豆来给我指个路吗!?”
“因为从这里看你在沙滩上兜圈子的样子很有趣啊。”
搞了半天云雀一直坐在山顶上看戏,将他辛辛苦苦绕岛一周的窘态尽收眼底。“多大的人了还玩捉迷藏,”骸没好气地走过去,挥手赶走云雀肩上的云豆,然后在云雀表示不满之前脱掉自己的外套,给对方披上。
“这么有毅力,云守大人的腿快好了?”他低下头,看向云雀渗着血的膝盖。
云雀轻哼了一声。
“还不是为了早点咬杀某个欠打的家伙。”
“Kufufu~积极复健是好事,但也得有个度,过犹不及,不是么?”骸拉过云雀被风吹凉的手,注视着上面磨破的茧子,心想这个人都不知道痛的吗?
“等会咱们怎么下山?要是我背着你不慎一脚踩空,明天我也得坐上轮椅了。”
“谁要你背了。”
转头骸发现云雀已经把他带来的点心翻出来,不客气地咀嚼着。他自己也拿起一块。两个人坐在月亮下面,一边吃一边望着碎银翻滚的大海。
“其实,要是等咱俩都老得走不动路了,各自坐在各自的轮椅上,也可以继续对战啊。”许久,骸忽然说。
他想象了一下两个人驾驶着轮椅疯狂竞速的样子,低低地笑起来。
“不用等老了之后。”云雀道,“我现在把你从山上推下去也可以达成。”
骸侧过脸,云雀也正好看过来,眼中带着一丝困意,很尽兴地笑着。云豆扑棱棱地在他们头顶盘旋着。
高高地,自由地飞。
“还是打给汪汪队吧。”骸掏出手机,拨了彭格列的电话。沢田纲吉那边半晌才接通:
“你和学长怎么了……我听不清,喂?喂喂?”
FIN
在这个蛮不讲理的世界上,一起蛮不讲理地活下去吧。
设定是35岁之后的骸云。老夫老妻的感觉了。
生活给予我们酸甜苦辣,从无预告,每个人只能拼尽全力走到最后。
身边有人可坦然携手面对风浪,已是大幸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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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骸云】可世界不声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