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言食言之言

“这是抵赖呀恭弥……呜呜……”

云雀轻轻掩著嘴,只不说话。他听见骸在身后四下摸索低声念叨。时态凌乱,主语变来换去,不过内容是统一的,全部围绕五年前的那段无头帐。

“把话说到一半,太狡猾了!!”

暂停地毯式搜索,骸直起身,修长的手指在床单上慢慢绞在一起。

『等我能看见你的时候……』

没有后半句啊!!

恭弥也许会说他想法太过下品,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再补一句当年我真是看错你了,虽然当年他根本看不见他。但事出意外让骸毫无防备,云雀爽约几乎是毫不犹豫——毕竟抠字眼而论骸著实没有辩驳依据——而硬要说原因的话,骸想,也许是因为那家伙在害羞?

总归情况是发展到了现在这样。

挽回余地不是没有。提议仍然是云雀出的,在有点委屈有点气急败坏的骸面前,那双眼睛和当初同样有满满的意气和潜藏在深处的谋略式温柔。他说我们再来比一场吧,你赢的话,我就答应……一辈子。

【番外】不言食言之言

骸云

时限24小时,场所是双层公寓包括花园,角色交换。骸不能看,云雀不能讲,两人曾经的缺陷完全调转过来——类似捉迷藏。不过胜负并不是看骸能不能逮到云雀,哪一方先破坏了规则,即算对方胜利。

“不公平——我怎麼可能在短时间内练成盲视呢!!”

云雀的手在他脑后默默施力,骸感到眼睛上的蒙布勒得更紧了些。黑发青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嘲笑。“那只能怨你自己的无能。”

他松开手然后轻巧跳开,朝墙上挂钟瞥了一眼。“游戏开始。”

第一次看见云雀,是在那个没有星星的寒夜里。少年的身影好似鹰隼,犀利到足以抓住所有的目光。发现自己连心也被一起抓住了是在不久之后,而那时,他只能呆呆站在那里,看那抹黑色直掠过自己的瞳孔,呼出的白色蒸汽散作无声烟云。

很多时候,他都只能那样站在原地。恭弥会找出他,然后走过来,由著他把指尖放进自己手心……“对六道骸专用感知天线”,他不得不做这样自以为是的猜想,毕竟那是,连他的医学也无法阐释的不解之谜。

那个人是不知道的吧。在分离的这麼些年岁里,是什麼在支撑著自己走下去——他常常在图书馆一耗就是一整天,砖头似的著作在面前桌上叠成无规则的一座小山。他会拿出和恭弥在天台上打架的气势去对付它们,因为在除此之外的时间里,只要大脑有了一丝空闲,那些往事就会马上溜进来填满。

全部全部,都是和云雀在一起那年的回忆。

有天晚上,他的实验设计图正画到一半,整栋图书楼的灯忽然齐刷刷灭掉,周围远远近近响起学生们“咦”“停电?”的小声议论。骸被抛进浓重的黑色里面,忽然间发愣。对于那时的恭弥来说,世界就是这样的吧。没有光也没有色彩,眸子被一团漆黑压迫得生痛。只有声音——而那时的自己连这也不能给他。骸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想著恭弥笑起来的模样,想著他呢喃似的抱怨“我讨厌只有自己在说话”那清秀又单薄的脸颊。想起已无数次想起的黄昏的吻,林荫道上的单车,想起恭弥站在家门口“目送”自己走下楼梯的最后一个表情。恭弥就那样被他扔下了,扔在那个夜里,扔在那个叫并盛的笼子里独自等待……他坐在那里,什麼也听不见,直到灯重新亮起来才意识到脸上已经变得冰凉。是眼泪。

骸坐在床头摸摸自己眼睛上蒙著的布条。此刻屋子里很安静,钟表哒哒地慢悠悠行进,无辜无情好像从来不知道时光逝去。

“恭弥……?”

他试探著出声同时探出手去,当然,云雀是不会回应他的,也许这可以算作一种换位思考身临其境的惩罚。不过他还是伸出了手,一点点朝周围摸过去。仍然不知道云雀从前为什麼每次都能发现自己,但骸认为自己也同样应该做到这一项。不能让恭弥他,等得太久了。

“……我想抱抱你。”

云雀蜷著双腿坐在床的另一头,像猫一样不发出任何响动。他看见骸倾斜过身子,再次开始了新一轮搜索,凤梨叶子被布条扎得乱翘著,长长的刘海随动作滑落到腮边。手掌滑过布面惹出水纹似的皱痕,一圈圈扩散,那是以骸为中心的波形圆,前后左右,无论怎样都向著他的方向。

“就一下嘛。”

骸仰著下颌补充道,嘴角翘起来。云雀扭回头去,心里不知为何一阵翻腾,他不由得抬手捂住自己加快的呼吸。他们第一次肢体碰触,在晚风阵阵的天台上——因为缺乏图像所以那感觉他记得格外清晰。那时候是骸藏起来,就像躲猫猫时顽皮的小孩子,等著他来找。隐没在呼呼的风和楼下遥远飘扬的乐声人声当中,骸是一枚插科打诨而难以捕捉的音符。

一点也不温存地,当时的自己径直把拐子砸过去了。

云雀的眼神闪了闪,肩膀微微松下来。是从那天开始觉得这个家伙与众不同吗。在触摸不到的时候,在没有声音的时候,却依然知道他在那里……云雀觉得这感受无比奇妙,像雾一样弥散无形,不远不近却真真切切地在自己身边,那就是骸。无论他是君临为王,还是狩猎为敌,抑或只是浅眠为己,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可以不用四顾也不用回头地活下去。

回过神来灼热的呼吸已经喷到了他的后脖颈上。骸伸手一勾,五指斜斜拢上他的额头,然后在他终于转身的时候把自己的额头贴了过来。

“……抓到你咯。”

耳鬓厮磨之间骸转开一些促狭的想法。就这麼把手探进去挠他发笑,是不是也算自己获胜,或者干脆投机取巧就此压上去。不过如今的云雀恭弥自不像五年前那样轻易上当,抓过他的手腕,令人怀念的交流方式让骸不由一愣。

『不许作弊』

云雀写道,假名的最后一个点干脆利索地落在他掌心里。

------

云雀恭弥第三次把手里的纸杯攥成皱巴巴一团。微波炉嗡嗡作响,他皱眉把手里的纸团扔出一条弹跳的弧线。骸在外屋不停歇地唧唧呱呱讲话,时不时还会撞倒些东西,乒乒乓乓关上门也听的见。以前他都不知道那个凤梨头居然有这麼吵的啊。

“在做饭吗?要不要帮忙?”

“啊,抱歉,好像有什麼东西被我碰洒了……”

“这是……嗯?恭弥的内衣吗?”

啪。第四个纸杯报废。

他拉开厨房门冲回客厅时骸正揉著后脑勺坐在一片狼藉当中,仰著脸,因为蒙著眼睛所以很难判断那是什麼表情,但总的来说可以概括为『令人火大』。云豆的笼子翻倒在他脚边,小黄鸟因而重获自由,目前正蹲在吊灯上面和灯罩一起左右摇摆。

“内衣~内衣~”

“……”

骸噗地一声笑出来,又赶紧噤声。云雀的气场已经可以感受得到了,他心想,原来杀气之类真的是不用眼睛也能察觉的啊。但是,云豆那小家伙听什麼学什麼,这可不是他的错。

云雀张了张嘴,但表情随即化成冷笑。

哇哦……想用激将法是吗……

他揪住骸的袖子把对方拽起来,不发一语。在这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出声的话就正中你下怀了,让我自投罗网,休想。把六道骸按到沙发上,黑发青年直起腰同时朝自家宠物警告性质地瞪了一眼,云豆乖乖住了嘴。

“恭弥我不是故意的——”骸做出怏怏的样子,云雀警惕性很高,并不中招拂袖而去。走出几步他听见骸中正平和地小声问:“……生气了?”

那也是因为你捣乱吧?云雀曲起食指伸向桌面敲了一下,但停顿许久还是再次落下去,又补上了第二下。骸的嘴边漾起微笑。

“喔呀……这个暗号,看来没有失效哦?”

他知道——并且相信——它一定永远不会过期。

总算把盘子弄上饭桌时天色已经暗了,24个小时过去大半。云雀看著废柴骸扶著墙磕磕绊绊朝自己行进,耐性不知多少次逼近上限。啊啊,好想现在就咬杀他!

从对面的椅子上欠起身,他把盘子里的菜一样样夹到骸的碗里去,然后再把勺子和碗塞进对方手里。虽然看著都觉得费劲,但骸兴致盎然,一点提前认输的样子也没有。云雀低头吃饭,筷子叮当碰触抵在唇边,他的目光无意识又朝骸那边飘过去。

反正那家伙当初一定也是这样偷看自己的吧。

不知道的依旧太多。毕业典礼上那个赚人眼泪的柔和声线,与现在话匣一开就合不上的滔滔嗓音,两个都是骸。虽然心里暗暗抱怨话痨,但事实上,他听见过的骸的话,冠冕的也好,缱绻的也好,烦人的也好,比起他二十年人生中听见过的话语,实在太少太少了。

其实六道骸的声音并不大,底音有点沙沙的,笑起来显得不大正经,可吐字酌句都干净漂亮,像一片羽毛落下来,掉在心头轻颤微痒。

“我开动了~”

骸冲他笑笑,方向很准确,不过吃东西的模样出奇笨拙。云雀差点被饭粒呛到,皱著的眉头不情不愿舒展开,忍住一个咳嗽。骸嘴里含著东西囔囔地说很美味谢谢,嘴边沾著沙拉酱,云雀放过了笑话他的机会,朦胧想起年少时骸做给他的便当和汉堡,那时自己似乎不曾有过称赞的语句。想了想,便又默默往骸碗里夹菜。

--------

“抱歉,好像完全变成累赘了呢。”

骸拉长腔调叹气,真心假意各半。云雀站著洗脸台前,水流哗哗盖过他的自说自话。侧耳似乎听到骸说晚间凉了去关窗户,黑发青年并未在意,等关上水龙头才发现身边是异常的寂静。

他匆匆转过侧厅,然后心脏猛地跳空了一拍。骸站著矮窗台上,那是敞开著的落地窗,夜色正从外面伸向骸的周身。有一瞬间云雀几乎觉得那漆黑一片正把骸吸进去,而后者浑然不觉,骸探手摸索却偏差了方向,竟又向前迈了一步。

“恭弥,这窗子好像——咦?”

“别动!!!!!”

他愕然听见云雀差不多是吼出来,肩膀不禁一震。结果下意识就闻声回头,动作加剧了他的失衡,骸的重心一下子朝外移过去。但下一秒云雀已经三两步抢到了他身边,手扯上前襟用力一拽,骸的头顶险险擦过敞开的窗棂,接著两人一起从窗台上摔回房间里。

“我不是说了让你别动吗!!!咬杀!!!”

云雀有点气喘,手还死死攥在他衣服上。膝盖钝钝地痛,骤然放松下来才觉得站起来似乎都要花些力气。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他懊恼地想,果然都是这个死凤梨的错。

做一个明眼人,原来这麼累的吗。

缓缓地把头垂下,硌上骸的胸口。云雀阖上眼睛,也不再说话。或许像以前那样会更好一些,他看不见世间的美丽也看不见丑恶,却敏锐锋利永远像脱鞘的剑芒,在自己的世界里展开翅膀飞到一切尘埃之上。但现在他看见了,也听见了,就再也放不下,关于骸的所有都活色生香涌流进他的双耳双眼,不到24小时就攻城略地占领了他的一切。

“……摔下去算了。才不管你——”

摔下去掉进花园里那整片的矢车菊田,骸大概会混在那大朵大朵嚣张又深沉的蓝色里面。不知能不能分辨呢。

骸悄悄把罩住眼睑的蒙布揪起一角,露出半只眼睛向下偷瞄,云雀忽地一掌推在他肩膀,抬头的时候凤眼里闪过熟悉的不甘与不易察觉的恍然。

“你赢了。”

他深色的瞳孔是安静等待的大海,在那里面埋藏五年的愿望如粼粼闪烁的一尾鱼,这一刻碎成花火般的波浪。骸被那光芒打得满心湿透,漫长的漫长的想念都融化开来,顺著血液鼓荡不止。

“恭弥……”他梦呓似的念一声,慢慢朝云雀的脸颊靠过去,但黑发青年突然躲开,把他刚要撩起的蒙布朝下迅速一扯。

“……不许看。”

“那个……亲爱的,你好像把目隐play的方法给弄反了?”

一路慢慢向上摸索著解开云雀的纽扣,骸笑得有些无奈。云雀咬著手指不肯在这时候给他回答,似乎游戏规则仍然要不合时宜地继续下去。也罢,他心想,在今后时间是不缺的。

比起几年前那次,恭弥的紧张程度倒是一点没减。嘴唇吻上他细长的锁骨,骸不禁有了些笑意。“呐……这些年,看来加百罗涅那家伙没碰过你呢。”

“什麼?唔……”

云雀喉间滑动了一下,声音不受控制。骸的动作并不粗暴,几乎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安抚他一点点适应。腰身被逐渐搂紧,骸的声音断断续续贴上来,耳朵里在轰响,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混成一片。那个人的手指捻压过他温暖的皮肤,水气逐渐从眼底蒸起,云雀觉得自己的视觉似乎正在又一次失去效力。

他突然很想看见骸的脸。

因为自己而高兴过、生气过、失落过、悲伤过、焦急过、感动过,因为自己,这个人曾经露出所有的表情——“等我能看见你的时候”,那是真心的可我说不出口,等我能看见你的时候,想全部收在眼底,想一直望著你,想用我最明亮的目光告诉你——

在云雀喊出声的时候六道骸近乎惊诧地感到蒙布被从眼睛上扯落了,他面前的人正朝他仰起头像天鹅般漂亮,眸子坚定迫切如在燃烧,而更多晶亮的液体却从那火焰深处不停地掉下来。

“骸……我……想你…………”

声音哽塞但还是好听得不像话。

骸突然用力吻他,咸咸的泪水湿润他们的嘴角。“恭弥,”他的臂膀揽起云雀的后背让他更紧地贴在自己怀里,“你听著,听著……我从前没有……没有对你说过但……”云雀把另一只手也环上来,“但我今后会说很多……很多次直到你烦我也会……说下去——”他的吹息滚烫地印上云雀的耳际————“我爱你,云雀恭弥我爱你!!”

早就知道了。

但直到今天我才听见。

但直到今天我才看见。

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听见和看见,原来是这样幸福的事情。

---------

“最后,果然我还是想问——”

骸从身后拢著云雀,当年他们从毒气中脱离了危险时,还有复明那天重逢的病房里,骸也是这样抱著他。

“……到底恭弥为什麼总能发现我?”

“是气味啊。”

云雀和曾经一样,依旧合上眼帘轻轻吸气。些许莲花的幽香钻进鼻腔里,他露出浅浅的酒窝。

“诶——?”骸抽了抽鼻子,“有、有吗?可是我明明很讲卫生的……”

“——你还是用一辈子去想明白吧!!!!!”

FIN

中篇《音速以上光速未满》的番外。好像这个番外没有搬过来,补一下档~写于2010年。有删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不言食言之言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松风家教同人短篇集
连载中松风如在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