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泯溪要去的地方名为赤群岛,位于斜阳宗的正后方,哪里长了许多稀罕的灵草,同时也充满了危险,随处都是陷阱不说,上空还弥漫着浓浓的黑雾,一般不是非去不可的话,是不会有人想去的。
守岛门的是一名白胡子老仙者,不知是南音离开得太久,还是他老眼昏花了,反正他眯着眼看了好一会,愣是没认出她来。
她只好传讯回到前山,向斜阳宗掌门胡梅成要了张通行证。
“好好好,是自己人就行。”老仙者推开石门,热情招手:“去吧。”
南音:“……”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什么人间天堂。
南音抬了下下巴,向身后的卫泯溪示意:“去吧。”
后者抱着白雪猫头鹰,云淡风轻地点头,好像对他来说,即便这赤群岛里乌云密布、危机四伏,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答应了她的条件,只要求在出岛后再实现,南音没什么意见,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这些该知道的,她早晚都会知道。
何况将他送进这里,也是有好处的。
那就是,作为惩罚,力度足够,扶杳师兄不会有什么意见。
目睹他入岛后,南音便马不停蹄地下山,预备继续开启她的美梦之旅,却不想她脚还未踏进肆意殿的大门,一把长剑就破空而出,直指她的眉心。
看清持剑之人后,南音目光一滞:“奉月师姐,这是何意?”
如果她不记得昨夜,她耗费灵力救她一事,那她不介意帮她想一想。
奉月心虚,躲开目光:“那个人在哪?”
南音拧眉,故作不知:“谁?”
“就,就是那个人。”她表情扭曲,逐渐不受控制。
而她本人似乎耻于这样的自己,用另一只手疯了般扯拽自己的头发,曾经风光无两的修真界第一美人,此刻却是一个连自己的行为,都无法做主的傀儡。
一向怜香惜玉的南音,实在舍不得美人受苦,就将她敲晕,带进了内殿。
奉月再醒来时,南音已易容改装,变成了卫泯溪,学着他那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冷淡地开口:“你找我?”
奉月从床榻滚落,爬行到她的面前,小心地楸着她的衣角:“把药给我,求求你,把药给我!”
南音侧目,面无表情:“什么药?”
她呼吸急促,气急败坏:“就是你拿来控制我离月门弟子的那种药,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南音眉心一挑,神色复杂,当初离月门三百名女弟子,在下山历练途中失踪一事,一度在修真界掀起千层浪,众修士口口相传、议论纷纷,就连一向对外封闭的天乾山,也听说了此事。
多年以来,斜阳宗虽从未放弃过寻找,但奈何此事过于蹊跷,且没有留下任何踪迹与线索,他们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南音没有想到,此事会在她回到斜阳宗的第二日,就有了全新且重大的进展。
卫泯溪入岛没一会,就挖到了一堆灵草,但显然都不是他要的那一种,岛内黑雾弥漫,陷阱重重,稍不注意就会跌入其中,他却视若无睹,如履平地。
直到他在黑暗中,看到那株如红色焰火般璀璨的勾火莲,冷淡的嘴角轻微勾起,散出阴鸷的笑。
深山寒冷,阴风阵阵,一道隐隐约约的哭声夹杂其中,冤魂野鬼一般。
他顺着声源走过去,在一颗巨大柳树下面,发现了正在掩面哭泣的青年。
青年有所察觉,抬头查看,在看清卫泯溪面容的瞬间,表情变得扭曲:“卫泯溪,怎么是你!”
“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扶杳师兄关进这个鬼地方。”他上前,猛地推了卫泯溪一把。
当即化出灵剑,剑指长空:“今日你落在我手里,就别想活着离开。”
“就凭你?”卫泯溪目光一沉,怀里的猫头鹰霎时目露凶光。
与此同时,一阵不起眼的微风从两人身旁掠过,卫泯溪额发微扬,眼尾闪过一记了然。
于是下一刻,他蒙上鹰的双眼,缓缓跪了下去。
青年见此,绷不住“哈哈”大笑,他收回灵剑,一脚踩上了卫泯溪的手背。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他来回碾压,表情十分凶狠:“你多给我磕几个头,我心情好的话,或许可以考虑放了你。”
“放了谁?”一记轻音从上空落下,南音飞落至两人身前。
“南,南音师姐!”青年一见南音,身子便抖如筛糠,他知道她与扶盼门的几位师兄一样,都是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
上午才因他们欺辱卫泯溪一事,狠狠地惩罚了他们,现在又撞见他在此,对卫泯溪下毒手。
若是错上加错,就会罪上加罪。
他虽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却是实在害怕受到惩罚,尤其是像这样,把他扔在这种人鬼不知,乌漆墨黑的地方。
南音低头看向,他那只依旧踩在卫泯溪手背上的脚:“怎么,还舍不得放开?”
青年后知后觉,撤开脚后立即后退:“师姐,我错了,我知错了。”
“你叫什么?”南音觉得他眼熟,却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
青年磕磕绊绊,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胡……胡徒。”
凭着这几滴眼泪,南音总算认出,他就是昨日在树下与卫泯溪纠缠,扰了她一场美梦,今日又试图鼓动众人,杀死卫泯溪的那位。
她上前一步,声线温和:“真的知错了?”
他拼命点头,恨不得将脑袋甩下来。
“不,你永远不可能知错。”她再上前一步,不经意间地踩上他的手背:“除非,你与他感同身受。”
她来回碾压,漫不经心地问:“疼吗?”
他泪眼婆娑,话都要说不出来了:“疼……”
南音撤开脚,将他拉起来,掸去衣上的泥土:“沿着我身后这条路一直走,你就能离开这里,出去之后把你在这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给扶杳师兄。”
“记住,务必要一字不落。”
他垂着头,不作回应。
南音推了他一把:“走吧。”
他踉跄上前,只愣了一下,就疯狂地朝前奔去。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卫泯溪已整理好形容,神色自若地看着她。
南音偏下头,望向他发着红光的袖口。
同时捻了一个手决,将东西夺过来。
“这勾火莲可是珍稀,竟真的被你找到了。”她拿在手中端详,不顾对面的情绪。
卫泯溪不慌不忙,朝她摊开手:“看够了,就还回来。”
“什么?”南音皱眉,将勾火莲递出:“你是说,这个?”
他进一步,伸手来接。
她反手将勾火莲碾碎,化作一团烟雾散去:“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吗?你每做一次恶,我便会毁一样你所在乎的,而刚才朝曦镜告诉我,勾火莲就是你目前最在乎的。”
“我做什么了?”他收回手臂,浅浅抬眸。
“刚才你分明是知道我到了,才束手就擒,任由他欺负的,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南音得意地哼哼,即使他心机再深沉,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就算你不来,他也不会停止做这件事,而他做了这件事,早晚都会受到惩罚,我只不过是将这惩罚提前了。”
“所以我惩罚他了,你如愿了吗?”南音看向他,目光炯炯。
他分寸不让地回视:“在我看来,远远不够。”
“那你还想怎样,莫非还想让他和七年前,离月门那群凭空消失的女弟子一样,服下你的药,成为你的傀儡不成?”
他神情微滞,片刻又回神:“所以,你是来教训我的?”
“说笑了,我并不喜欢教训人,尤其是像你这样顽固不化的人。”
两人对视良久,一个目光如火,一个眼神似冰,冰火难以交融。
南音忽然悲从心起,垂首叹息:“……你的目光告诉我,这次的勾火莲只是开始。”
她背起手:“谈到教训我还不够格,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目标,如果你的目标,是有朝一日回到魔界后屠戮仙门的话,那我的目标就是杀了你。”
“像你这样从未触及过黑暗领域的人,懂什么是恨?”他满是不屑,漂亮的眸子里,随时随刻写满了厌恶。
“你又怎知,我不知道?”南音眸色渐深,她永远忘不了,她与几位师兄刚拜入斜阳宗时,受到的白眼和冷待。
那时他们还尚不知扶杳眼中的白瞳是好是坏,就起了要将它挖出来毁灭,以绝后患的心思。
是她和其余几位师兄奋力反抗,才阻止了这一悲剧的发生。
就算这颗白瞳,如今还安稳地装在扶杳的眼中,也保不准那一日会有被有心之人,扣上无法洗清的罪名。
因为有时候,优秀也是一种“罪”
所以她这些年才会努力精进修为,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信仰与责任,一方面是为了有能力护佑自己的亲人朋友。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你不能因为一部分人,就憎恨整个世界,那样对其他人,也太不公平了。”
说到这里,南音察觉不对,深深地看他一眼:“虽然你的人生里,可能从始至终都只有痛苦。”
“可能?”他看向她,目光深沉。
南音一愣,才说:“毕竟,想象与亲眼所见,总归是有些差距的,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人生与我的人生,究竟有什么不同?”
“……”他沉默。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比你幸运,这个世人有很多我深爱之人,我舍不得让他们受一丁点苦,自然也就不能容忍你肆意妄为。”
她也没想他能听得进去,只顾着自己抒发情绪。
他垂眸,似乎真在思量:“你离我近一些。”
她向他走近,一眼就从他身前那块空地上,瞧出了蹊跷,不过她还是装作不知,昂首阔步地走过去。
当她踏上那片空地,地面轰然塌陷,她掉入其中,好在及时抓住边缘,悬挂在崖壁之上。
卫泯溪现在悬崖边缘,高高在上地垂下双眸,冷冷注视着她:“把勾火莲给我,我就让你上来。”
“被你发现了。”南音取出藏在腰间的勾火莲,刚才她并未将它毁坏,这么珍贵的东西,她留着大有用处。
“你知道什么是惩罚吗?惩罚就是要你抓心挠肝,要你喜而不得。”
她张开五指,对他俏皮一笑:“再见了,小师弟。”
她张开双臂,任由身体下落,向深渊栽去。
从她落下深渊,到完全消失,卫泯溪一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