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性命垂危,南音为救下她,整整一夜未睡,至于与几位师兄约见之事,就只能搁置了。
为免于众师兄的责问,南音捏出一只灵鸟去给京方师兄通了个信,要他无论如何帮她蒙混过去。
自己则结束一夜的疲惫,紧闭肆意殿的大门,在屋内美美睡大觉。
然而她刚闭上眼睛,屋外就传来一针刺耳的哭声,开始是一个人哭,接着是两个、三个……
数道哭声叠加在一起,就像是天上哪位德高望重的神仙放了个屁似的,又臭又响又烦人。
她翻过身,继续躺尸。
可没过一会儿,众人就一改哼哼唧唧的作风,猝不及防地怒骂起来。
口中的人名出奇一致,都是昨日被她带回肆意殿,今日不知去向的卫泯溪。
南音翻身坐起来,唇角一勾,笑了。
她正因抓不住他的把柄,而愁得睡不着觉呢。
她循着声音,来到斜阳宗最高的山头,又绕了一圈,才在四座山峰中央的夹缝处,看到一堆乌泱泱的人头。
卫泯溪立在人群的对立面,四肢皆被铁链拴着,破烂的衣衫上,有两道骇目的血痕。
任对面的怒骂声如何难听,他都是敛眉垂目的样子。
而南音不过打了一个眺,就被他迅速捕抓,明晃晃地抬眼看来。
这一看,让她彻底暴露了。
其实暴露倒没什么,她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面对这样尴尬的场景,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要命就要命在,她那几位位师兄中,最是吹毛求疵、一丝不苟的三师兄扶杳,也站在人群中。
南音平时见他都会发怵,何况还有昨日失约一事在前。
果然她一下去,就遭到扶杳质问:“京方说,你身子不适?”
南音当即面露苦相:“是有一点。”
“他还说…”扶杳视线不动声色地下移,似有若无地打量着她的双脚:“你的脚在天乾山时,受了很严重的伤。”
“呃……”南音一时语塞,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身子:“是有这回事,不过现在好多了。”
“是吗?”扶杳将双手背至身后,别有深意地抬唇:“但他从未说过此话。”
南音气极:“三师兄!”
扶杳佝下身子,平视她:“看来,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南音盯着他左眼的白瞳,一时忘了反驳。
她的这位师兄,一直是修真界中最神秘和最难以捉摸的存在,有这样的称谓,不止因他的性格,还因他这颗震慑力十足的青眼白瞳。
别人攻破敌人防线,或是需要巧舌如簧,或是需要大动干戈。
而他攻破敌人防线,只需要一个眼神。
即便自小一起长大,对他的性格品性无比熟悉,甚至在天乾山修炼多年的南音,也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轻易就慌了神。
换作别人,结果可想而知。
“听说你昨日将此人领回了你的肆意殿。”扶杳转身,走向石壁。
南音看着他的背影,等待他的后话。
扶杳于石壁前回身,转眼看向泪眼婆娑的众弟子:“他们一早便来求我,要我帮他们主持公道。”
“既是你的人,你又急急赶来,是对此事有意见?”
南音看向卫泯溪,他立在清亮的阳光下,青衣染血,满身破碎。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同样抬眼看来,两人的视线在某一处交叠重合,下一刻,便有数不尽的不安灌进南音的心头,他越是蛮不在意,就越是让南音觉得心慌。
她看向扶杳,弯唇笑了笑:“当然没有意见。”
为让出主位,她自觉退到一旁。
在扶杳的示意下,为首的几名弟子,争先恐后地控诉起卫泯溪的罪行来。
“他将我骗到此处,夺走了我的浑元珠。”
“他给我下了听羽咒,要我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
“他逼我每日吃下泄灵丸,使我的修为不断流失。”
……
“他给我下了咒语,强制我每日到此处,磕三千个头。”
在一群歇斯底里的控诉声中,一道似被抽干了力气般,虚弱到无以复加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众人一时震惊,皆噤声回头查看。
南音同样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相貌平平的青年,一瘸一拐地走出人群,头上裹着止血的白布,眼里写满对卫泯溪的憎恨。
他一步步走近,恶语咒骂:“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竟敢!你竟敢如此对我!”
卫泯溪低着头,一言不发,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或许会以为他是因心怀愧疚,在反思自己的行为。
可站在远处的南音分明看见,他那浅浅勾起的嘴角上,氤氲着多大的罪恶之雾。
只因这一下,前一刻还声泪俱下的人,下一刻就像着了魔般,跪在地上连连扣头,并哀声祈求:“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求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一定是他搞的鬼!各位师兄请布阵,今日我们一定要杀了这个祸害。”一名隐在人群中的弟子突然大叫,剩下弟子立即响应。
南音认出他是昨日,在树下与卫泯溪说话的那位。
扶杳回头看南音,发现后者慵懒地靠在石墙上,对眼前正在发生之事视若无睹。
于是他转过身,在众弟子持剑冲上去时,“好心”地给他们腾了位置。
众弟子将灵剑抛向上空,一齐施法将剑尖对准,被无名鞭绑在石墙上,动弹不得的卫泯溪。
在这样紧要关头,南音半倚着石墙,双手枕在脑头,要多悠闲有多悠闲:“师兄,看来近两年宗门招收的弟子,都不太行啊。”
话音刚落,剑阵就被一股神秘力量反击,众弟子一个接一个被震飞,落在地上哀呼嚎叫。
有一两个底子好的,立刻就爬起来问:“小师姐何出此言?”
南音离开石墙,走到卫泯溪的对面,捏住他的下颌,左右翻看了下,想要揪出他完美伪装下的漏缺:“他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你们击杀,就活不到今日了。”
这才是斜阳宗甘冒巨大危险,将他养在宗门的原因。
众弟子像是真的不知道,听到南音的解释后才恍然大悟,接着便是商量处置卫泯溪的方案。
南音用指腹将卫泯溪嘴角血渍抹去。
他看她一眼,眼尾仍带着深深的嘲弄。
南音颔了颔首,并不在意:“师弟师妹们,在想处置他的方案时,可别忘了,也想想你们自己的。”
此话一出,众人惊诧不已。
他们叫嚣着要说法,扶杳拦在众人身前,视线不紧不慢地扫过每一个人。
如寒凉的风灌进骨血般,众人霎时间脸色苍白。
“世间万事皆讲因果,不种昨日的因,就不会有今日的果,据我所知此人常年身居后山,生性温良从不与人交恶,若不是你们心怀私心,有意接近,又怎会有今日之祸?”他缓缓开口,有理有据。
“那他对我们做的这些怎么算?”还是有一名弟子大胆发言。
扶杳瞟向众人:“暂且受着吧,等到那日你们真的知错了,再来找我。”
他转身,背对众人:“或许我倒是要先问问,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惹来他如此恶毒的报复,嗯?”
众人一一噤声,不敢再说话。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去戒律堂领罚,由我亲自监督。”扶杳又一句话,将他们吓得汗毛倒竖,于是赶在真相被揭露前,悻悻地离开。
在此空挡,南音已解开无名鞭,任由虚弱的卫泯溪,在地面独自支撑。
“既是你的人,如何处罚由你说了算,不过别让我知道,你轻饶了他。”扶杳收回无名鞭,在离去前,留下这么一句话。
众弟子从开始的嚣张,到刚才乖乖离开,都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确实对卫泯溪做了一些恶毒的事,才导致他展开如此疯狂的报复。
只是他们不了解卫泯溪,也不了解扶杳与南音,以为找到扶杳就可以制衡南音,却不料两人心细如发,洞若明火,将他们的意图看得明明白白。
如果说这件事卫泯溪做错了,那么他们也是咎由自取。
“一个周身经脉尽断、灵根缺失的废人,还能做出那么多的事,我该夸奖你吗?”她蹲在他的面前,两指抬起他的下巴。
“你想知道吗?”他目光晦涩,凄楚的嗓音随着黑发一齐散落:“那你不妨同他们一样,也来踩我一脚试试?”
南音愣神,有一瞬间她竟也是心疼他的,或许是觉得,其他人犯错总还有机会,像是刚刚离开的那群斜阳宗弟子,而有的人犯错,一次便会掉落无尽深渊,像是眼前的他。
倘或今日来主持公道的,不是她一向公允的三师兄扶杳,而是某一个嫉恶如仇的宗门之主,那么卫泯溪今日,恐是难逃一劫。
这不关乎谁犯的错多,谁犯的错少,只在于他魔神之子的身份。
卫泯溪于原地打坐,打了一个响指,将那只一直与他待在一处的白雪猫头鹰召唤过来,二话不说就划破手指,给它喂食。
南音被一幕惊到了,给爱宠喂食自己的血肉,时间一长,若有一日爱宠失控,他垂危之日,便是它饱餐之时。
“想好要怎么处罚了吗?”他忽然出声,打破她内心胆寒:“若你还没有想好,我倒是有一个方案。”
他抬手将猫头鹰放飞,南音在它的翅下,看到了一抹红色印记,形状是一枚眼睛。
与三师兄扶杳的青眼白瞳,有异曲同工之妙。
南音无奈地摇头,看来她刚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今日把三师兄扶杳叫到这里的主持公道的,不止有那群弟子。
“可我为什么要同意用你的方案?”她看向他,莞尔一笑:“除非,你让我知道一些,我本该知道,却还不知道的事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