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城北一个激灵,腾地一下从地上弹起,下意识地摆出防御姿势,而那件熟悉的毛呢外套也从他身上滑落在地。那是不知何时醒来的计境为蜷缩起身子的姜城北盖上的。
姜城北睡意全无地看向捧着一本资料册正在研读的计境,犹疑地问:“有新来访者?”
“可能。”计境合上资料册。
姜城北询问意见:“出去看看?”
计境没吱声地起身,将记满生物数据的资料册塞回原位,转身向外走去。姜城北慢了半拍,等反应过来,计境早至房门口处。姜城北大概了解计境打算护在他的前边去探个究竟,但莫名上脑的无用胜负欲令姜城北蹭蹭两下蹿了过去,坚决不落后一寸。
资料室距离玻璃房不远,不过两三分钟步程,凭借后半段笔直的走廊,尚未抵达,疯狂敲击玻璃门的那抹身影,便已映入了眼帘。俩人同时回眸对视,计境点了头,与姜城北确认了来者是他们所识之人无误,姜城北当即迈开腿,冲跑过去,将锁按开,奋力拉开阂紧的门。
蔡若苒轻飘飘的身子随姜城北开门的刹那瘫软在地,姜城北赶忙扶住她,从裹挟着凉意的身躯和不停战栗的状态,让他分明地感知到蔡若苒必定刚经历完一场巨大的惊吓与恐惧。
“蒋(姜)……呕……”蔡若苒正想开口说话,肠胃的不适着实使她顶不住地难受,她咬牙,本想忍着绞痛继续说下去,却被姜城北给制止了。
“先进屋,不着急。”
夜里森林阴凉,狂风呼啸着擦过两人身子,横冲直撞地灌进屋内。虽然受风阻挠,听不清蔡若苒想说出口的名字究竟是他还是蒋胥泳,但此时深究这个已毫无意义。
姜城北搀扶着蔡若苒缓慢进到里屋,计境自觉善后。
玻璃门再次被紧闭。
将蔡若苒一路护送到盥洗室门口,由于男女有别,姜城北自知不方便进,卡壳地想道几句解释时,只见蔡若苒仰起头,吃力地朝他笑了笑,然后松开绕住姜城北胳膊的手,自行跌跌撞撞地擦墙进门。
浑身脱力的蔡若苒没走几步便承受不住地跌倒在地,强撑地挪至马桶边,伏在圈上,即使胃内空空,仍旧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干呕。
等待蔡若苒发泄不适的片刻钟里,听见动静的众人一个个睡眼惺忪地循声而来,全聚集在了盥洗室门口。从姜城北简单的解释话语中知晓大致情形,再次上线的“后勤部长”陈肖即刻着急忙慌地安排几位女士着手帮忙——烧热水、拿被褥、进盥洗室安抚,只为尽全力帮助蔡若苒平息情绪。
良久后,受到妥帖照顾的蔡若苒能依靠自己的力气走去休息室歇息。她手捧袁曼递给她的一杯热水,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终于惨白的面色恢复了一丝红润。蔡若苒出奇地安静,一双哭到红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的杯子,恍惚出神。
陪同的一群人内心着急得面面相觑,但私下又生怕再次刺激到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蔡若苒是个聪明人,放眼望去的一片炯炯有神,足够说明一切。顶着浓厚的目光,她逐渐收回汹涌的情绪,开了口。
“陈肖……城北……”
叫唤声让姜城北当即生出一种强烈不安的预感,接下来的话,兴许是他不愿听的。有那么一刻,他想提前阻止蔡若苒说话的冲动。
“胥泳……回不去了。”停顿的间隙,蔡若苒忍不住又在憔悴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他为了给我争取更多逃跑的时间,决定一个人充当诱饵……我亲眼见到他拦着变异了的维杰,被扯掉了手臂……后面……后面还被咬住了脖子,撕开了一道口子……那血喷了出来,一直在向外流……”
虽然不认识蒋胥泳,但瘆人的情景描述依然令雷戴寅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与此同时,他也抓住蔡若苒话中出现的一个关键词:“变异的?”
蔡若苒显然极度不愿再回想,可她明白,游戏里的一切遭遇都可能透露出回程信息。她抹了一把眼睛,擦掉快要掉出的眼泪,强迫自己面对:“是,维杰一开始是与我们同行的伙伴,若不是出现意外,他也不会变成那副奇怪的样子。是那个奇怪的围圈导致的,那个被柱子围起来的圈。我们其实发现了那圈有古怪,所以一直避开它走,但谁也没想到中途会蹿出一只横冲直撞的巨型耗子,把他撞进了那个圈里。”
庞大信息和不愿接受的结局杂糅成一颗巨大的攻击球,狠狠砸在姜城北的后脑勺上,“嗡”地一下,晕乎得很。平时疑问一堆的他头一回一声不吭,怔怔地盯着蔡若苒看。计境在低气压中伸了手,将摊开的手掌压在姜城北默默于下方紧扣的双手上,意图递出一丝慰藉,将凉透的它裹住。
其实他们都深知蒋胥泳是个怎样的人。自打在萨达纳帕拉斯里从头到尾严防死守着严冰冰时、在得知游戏漏洞迫不及待通知蔡若苒一同参与行动时,实际早就暗示了“英雄主义”的他注定在适合独善其身的游戏里,会收获何种下场。
只不过,他们期盼世界若公,给出新的结局罢了。
计境打破休息室里漫长的沉默:“人进圈后会长什么样?”
“什么样……体型比进圈前膨胀了一倍,浑身会长出毛发,像只猿人猩猩似的……耳朵的大小比例也会变大,向外扩,有种……对,三星堆出土文物的那种怪异感……”蔡若苒搜肠刮肚地寻找形容词,尽力引导众人在脑海中构建出画面,“眉弓骨比常人凸出,鼻子没什么特别,嘴……对,牙齿……可能是下颚变形的缘故,整口牙不整齐地龅出,合不拢嘴,还歪歪扭扭的,和獠牙差不多……我记得上面露了两颗牙齿在外,下面好似有□□颗,嘴还没张开的时候,像八爪鱼的触|须,很恶心!我离开前和他对视了一眼,我看到它没有眼球,眼睛是完全翻白的。”
慌忙逃命的前提下,仍然能注意到众多细节,确实不负蒋胥泳所言,蔡若苒妥妥是枚宝藏。
计境沉吟了小会继续问:“完全丧失理智?”
“不,不完全。”蔡若苒摇头,“一开始尝试过叫他姓名,想试试反应,我看维杰中途停顿了一下,但没几秒就又扑了上来,反倒后来胥泳用外套甩他脸的时候,可能是闻到气味,他的反应就不太一样了,凑在衣服上闻半天,不过最终还是没起到什么作用。我感觉……他像智力退化,不懂人类的高级语言,只能凭借最原始的感官去辨别眼前的事物是否熟悉。”
“我……问个问题。”全程一言不发的黄宣朗强行插了句嘴,“咬死你们朋友的人,是不是叫唐维杰?”
熟悉的名字被陌生人连名带姓地叫了出来,蔡若苒些许惊奇地愣了一下,继而“嗯”声回应。
忍不住好奇心的梁信乙问:“怎么,认识?”
“认识,我朋友,跟我一起进来的,傻憨憨的一个胖子。”黄宣朗无所谓地扬了扬眉,“看来这次运气不太好。”
“确实,运气也算能力的一环。”梁信乙随口附和。
姜城北倒不稀奇黄宣朗的态度,认识那晚轻蔑的言语足够支撑他此刻评头论足的言论,唯独可惜在没能赶于唐维杰发生意外前,探听到卡片的相关信息。
受尽半日折磨,即使及时补充了些营养和水分,蔡若苒的状况姑且只能说过得去,但压制不适过久,总会引发身体的反抗,翻滚出些许涟漪。她不怎么好受地小幅度俯了身,微微弓背,缩了缩脖子,尽可能用不败坏兴致的微小动作去协调身体和头脑之间的平衡。
好不容易找到避风港,却无预兆地接受无尽盘问,强迫着回忆那些不想重新回顾的画面,也是难为她了。
到底是察觉到了蔡若苒的艰难,姜城北一边心想,一边率先起身要走,走前不忘留下一句明晃要求散会的话语:“几点了,该散会了吧,你们都不困的吗?”
虽然习惯过度解读任何观察到的细节是种不好的毛病,但此时此刻,姜城北的确自我认为这种行为对他和蔡若苒而言,都称得上一件好事。与其深究可以追溯的过去,不如先为明日的不确定性储存点精力。
冷漠不留情面的发话着实有力地遣散了众人,当然,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得归功于姜城北离开前顺手拉走了在场唯一能问出点有涵养问题的计境。
一同回资料室的路上,姜城北飘忽不定的思绪引着他保留了原有持续的沉默,只是极不频繁地抬头瞄上一眼墙上停摆的时钟。
计境虽然困扰在蔡若苒方才所述的话里,毕竟碰巧发现变异人的形象与他这几日不断重新推演的那些线索有所关联,但与此同时,一颗放心不下姜城北的心,依然紧紧追寻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将不自然的行为收纳进眼底。
依照对姜城北的了解,计境估摸着姜城北对蒋胥泳突然离去的消息还耿耿于怀,于是放缓了语气,找出其他话题揭去他的沉浸:“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哈?”姜城北一时走神,没反应过来。
“时钟。”计境抬了抬下巴,示意同样察觉到的未解,“你刚才来资料室找我,应该想问这事吧?”
“哦,对。”姜城北点头,“所有墙面上的时钟都不能动,每一个时钟停留的时间也都不一样。所以我怀疑它有什么含义,或者说,是不是有什么指向。”
“听实话?”计境问。
姜城北:“嗯,实话。”
计境弯了眉眼,笑了笑:“不清楚,还没来得及研究。”
姜城北停了脚步,定定盯着计境,一句抹了毒的话刚徘徊到嘴边,结果话尚且没出口,就差点儿在老狐狸荡漾的媚眼里沦陷,最后决定识相地闭上了嘴,慌乱逃离。
踩在审美点上的俊俏脸庞叠加荷尔蒙忽然引起的躁动欲|望,实实在在折腾得姜城北按耐不住地想进行“饿狼扑食”活动。倘若现在在现实世界里,倒无需过多考虑,至多就是落一句“伤风败俗”,反正他也就这点出息。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现如今处在命悬一线之地,想这些,未免不合时宜了些。
不行,他需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