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纸人争先恐后朝洞里钻,仿佛无数破茧而出以身扑火的白蝶,纷飞翩跹,带着残肢断臂,映着知非刺目的白色法力,划出数百道流萤,仿佛在昏暗的密室里下起了一场近在咫尺的流星雨。
待洞里只剩黄耘霄她们三人,纸人知非收起护着安隅的法力球,轻飘飘落在安隅面前的地上。
安隅生怕弄破她,小心翼翼将她上下左右都展平了,检查仔细没有受伤的地方,才将她背在背上。
知非自己用法力将自己的腿脚缠在安隅的腿脚上,不至于滑下去。
倒是黄耘霄大大咧咧地撤了九日,仅靠两条纸腿晃晃悠悠站着,伸着脑袋往洞里看,里面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
她一个捏个光明咒扔过去,砸中从洞里钻进来的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黄耘霄被骇得后退一步,见是来者原来是马福,又一把扑上去,使劲揉了揉它的大脑袋,扒开深毛往里看,连声问它有没有事,头有没有撞破。
马福伸着舌头,翻着白眼,鼻子里吹出一个鼻涕泡。
还是安隅注意到不对,道:“耘霄,你快放开马福,它被卡住了。”
黄耘霄松手一看,好家伙,洞太小,马福太大,洞口正好卡住了它的脖子,令它不上不上下不下,喘口气都困难,又被黄耘霄抓住一顿薅,它翻着白眼差点没背过气去。
但马福好脾气地没生气,只在黄耘霄放开后舔了舔她的纸腿以示询问。见黄耘霄不在乎地摆手,它又示意她站远一点,接着浑身上下腾起一阵坚硬的法力,连带着它的身子一起旋转着破开四周禁锢它的地面泥土。
洞口瞬间变大,马福跳出来,趴在地上伸出舌头直喘。
安隅倒是诧异了一把:“马福的法力可真不弱?看样子以前是藏拙了。”
黄耘霄往马福身上爬:“那当然,在我来之前,马福可是建宁的王!”
所谓的鬼有鬼修,妖有妖道,世间万物只要善念积功德,谁都能入玄门修成正果。
但其中,人是万物之灵首,故此天地万物化成人形再修道可事半功倍。但这是一个漫长又艰难的过程,大部分精怪妖鬼在修成人形之前,已经凭借自身的能力通了灵,结了内丹,此时妖使妖力,鬼用鬼气,也可短暂化为人形。再往后只要勤勉修炼吐纳,品行端正,多种善果,付出比人更多的努力,可更进一步,得以长久维持人形,以人形姿态将自己□□化为炉鼎,吸收灵气化为法力并加以使用。往往这个时候,为了修炼,大部分的精怪都会选择长久保持人形,以达到一呼一吸之间都在修炼的境界。像马福仍旧保持自己身型修道的精怪,而且还精进到了这种地步的,着实凤毛麟角,千年难遇,世间罕见。
故此安隅忍不住多看了马福几眼,她法力低微看不透别人的修为,但作为君字商号的老板,这么多年奇珍异兽见过不少,以前她觉得马福不过是通了灵性的虎妖,现在看来,不是她眼拙,就是马福隐藏得很深。
刚刚才缓过来一点的马福,又任劳任怨地驼着黄耘霄往地洞里钻去,安隅背着知非也紧随其后。
这是一个又深又曲折的地洞,马福胖乎乎的身体尽力缩成小小一团,往前爬行,尽管如此黄耘霄还是被挤的得脸都变了形,她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肯定被洞壁挂烂成破布条了。
安隅背上贴着纸人知非,比黄耘霄一人一虎那庞大的一团显得娇小多,空间也大许多。但黄耘霄和马福路过时带下来的泥土和灰尘撒了她一头一脸,也舒适不到哪里去。
她“呸呸”几口吐掉落到嘴唇边的泥土,问黄耘霄:“这洞有多长?我好累。”
黄耘霄艰难地找到一丝缝隙张开了嘴巴,答道:“马福也不知道,它只急着来找我,根本没留意过来的路程和时间。这个洞是本就存在的,也不是它挖的。”
安隅叹了口气,为避免吞下更多的泥沙,只能紧紧闭着嘴巴,不再言语。
就像度过了一年那么漫长,安隅的手掌和膝盖都磨破了皮,一路留下斑驳的血迹,就在她觉得自己再这么爬下去不是给累死就是失血而亡时,前方露出一个摇晃荡漾的蓝色光晕。
几人大喜,马福更是扭着屁股加快了前进的速度。抵达了那个光晕后发现居然是一小片悬在头顶的湖水反射出的光芒。
他们原来是在一片湖的底下,苍穹般的湖水,颇有几分沉寂安宁的气氛。
马福不自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吹起大量细碎的白色纸屑飘到黄耘霄身上,惹得她也接连打了好几个。
安隅在后面,根本看不到那小片湖水,头也抬不起来,倒是发现自己手掌撑在地上硌得不那么痛了。她抬起一只手,仔细看看了那些黏附在伤口上的白色纸片,仿佛发现了什么。
她拽了拽马福的尾巴,惹得对方喉咙里一阵呼噜噜直响。
安隅道:“这些纸屑是之前白兹密室的那些纸人所化。”
黄耘霄“啊?”了一声,问:“你怎么知道?”
安隅道:“气息是一样的,他们身上只有魄的气息,没有魂的味道,这里的纸屑身上都是不同的人的各种魄的气息。我刚刚就很奇怪,为何它们如此诡异,却又丝毫没有邪祟的气息,现在他们的载体被毁了,我反倒能看出他们是凡人的魄,被封在了纸人里,因没有作恶,也不是鬼物,所以才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地方狭小,黄耘霄想点头也点不了,接着问道:“那它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安隅道:“那就要问你了,你前面有什么?”
“一个湖,在头顶上,要进去看看吗?”
她口头上还在征求安隅的意见,一只手却很不老实地从缝隙里挤出来朝那团湖水伸去,只一个瞬间,黄耘霄被吸进了湖水里。马福慌忙张嘴去咬她的裙角,没拉住,紧接着一声咆哮也跟了上去。
安隅没来得急看发生了什么,背上纸人知非抓着她的衣领一紧,她也被提了上去。
肺里的空气都被挤了出来,全身的骨头都被敲断了重组一般,她钻过一个异常狭窄的通道,紧接着大片的水从眼耳口鼻里灌了进来,简直如一个初生婴儿经历磨难降临人间。
自安隅吞下过季云间给的心头岩后,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溺水的感觉了。她手舞足蹈,一阵乱抓,终于拽住一根什么东西,慌忙紧紧抱住。
没过多久,她随着那根绳子般的东西一起浮出了水面,抹开脸上的水,才发现是马福的长尾巴。
马福看着自己尾巴上被薅秃了一块毛发,甚是委屈,巨大的虎目瞪了她一眼。
黄耘霄是第一个冒出水面的,她水性好,早已在四周来来回回游了几趟,此刻正光着身子指着不远处一片青绿对安隅道:“安隅姐姐,那里有沼泽。”
安隅觉得她这遇水就脱得溜光的毛病真的得好好治治:“你衣服呢?快穿上!”
黄耘霄游了两圈,将自己四散的衣物都收集齐,道:“有什么关系,又没有别人。最讨厌衣服湿哒哒地裹身上,多不舒服。”
安隅指着马福:“那是只公的!”
黄耘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马福也要避讳?”
安隅道:“马福已通灵性,它不止知道男女有别,更多的事情也一清二楚。不要说马福从未化过人形。”
“它就是没化过呀。”黄耘霄划过来,湿漉漉的头发和湿漉漉的眼睛,长睫毛上挂着几滴欲坠不落的水珠,浅色的瞳仁被湖蓝的水衬得波光粼粼,如森林的鹿一般清纯无辜。
马福也浮在水面上,诚恳地点头,以示它真的没有化过人形。
黄耘霄追问安隅:“马福知道什么更多的事情?它有别的秘密没告诉我吗?”
安隅脸上泛起一片莫名的潮红,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长叹一声,暗自想着“算了吧”撇过脸去。
谁知一转头,就看到马福也睁着一双黄澄澄的猫眼好奇地看着她,那眼神询问的内容和黄耘霄怕是一模一样。
安隅终于受不了了,抢过黄耘霄的衣物,将她随意卷了两把,却在卷的途中突然发现黄耘霄的腿不再是纸片的状态。
她连忙问道:“你的腿恢复了?”
黄耘霄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腿已恢复,不由得动弹了一下:“真的!我腿听使唤了。”
安隅立即四处喊着知非的名字,但从四周湖面旁升上去是的两片依偎着的山体,山体自高处向中间靠拢,最终形成狭窄的一线天空,缝隙里泻下的阳光也没有丝毫的温度。
原来这是在一个悬崖底下,中间夹着这个湖和一小片草地,更远地方呈现出一条细直的灌木林延伸出去,除了安隅寻找知非的声音,四周一片寂静。
就在她逐渐焦躁起来时,不再是纸人模样的知非终于扛着两条硕大的鱼冒出水面。
变成纸人应该是只限于在山洞里时的阵法,离开就会自己变回来。
三人围着篝火吃鱼,马福不爱吃,将脑袋搁在火堆旁边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