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铃响,掷火万里,流玲八冲,招神遣将,降妖驱魔。
宿莽被铃声震得陡然清明过来,视线却依旧模糊,一片白茫茫,他的手指摸索着扣上三清铃的柄,摇动铃铛发出阵阵铃声。
他仿佛天生知道该怎么用这造型古朴奇特的三清铃。
宿莽咬破舌尖,将血喷在三清铃刻画的符咒上。空中一声雷响,乌云聚集,出现数以百计由法力画成的符箓,那些符箓仿佛天神灵识,不需宿莽指令便能锁定各自的目标,每一道都精准地拍在八十里万鬼阵中各种鬼物身上。
顿时一阵符咒雨落下,掀起更巨大的鬼哭狼嚎。
他又将法力灌注入铃底部,靠感觉辨别出八十里万鬼阵的方向,朝那里晃了晃,八十里万鬼阵中心出现道道铁链,向上飞出锁住金刚杵上的新生鬼王,缓缓往下拖拽。
原本与知非战在一处的祝明朝见了,突然一个转身,顾不得知非拍在身上的道道法术,飞奔过来,揪住宿莽的衣领,大喝:“你是谁?你如何能催动陌回赤子的三清铃?”
做完这一切的宿莽仿佛又坠入了那天与师父相见的梦里。
他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嘴唇也回答不了祝明朝的问题,只能有规律地摇动着三清铃。
铃声仿佛是一种古老苍凉的乐律,万鬼阵中哀嚎煞气被压了下去,刚刚拼命要挤出来的鬼物们现在居然在恐惧地往阵中深处逃。
祝明朝得不到宿莽的回答,气急败坏地去抢三清铃,触手瞬间,三清铃声止,万物俱静。以宿莽为中心,荡起阵阵法力的涟漪,一波一波冲击得在场的所有人魂魄不稳,七窍流血。
宿莽也不例外,他白茫茫的视野彻底陷入漆黑一片。
待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高坐于八十里万鬼阵的上空中心,三清铃在他眼前安静地滴溜溜地转着,他屁股底下是一个穹顶阵法,居然是以他为阵眼镇压着下面的恶鬼们。
阵中的万鬼仿佛沸腾的暗黑血水,叫嚣着,嘶吼着,但是怎么也冲不出来。
万里不见踪影。
祝明朝看上去受伤颇重,甚至肩背上还插着知非的软剑,被压制于以祝适为首的各仙首面前。
祝适也狼狈不堪,他身后空地上更是平放着一排排的身着蓝色道服的渚空城弟子,已在此次劫难中死去。
祝适的剑尖指着祝明朝道,不知是因悲痛还是因愤怒,他的全身微微颤抖:“八十里万鬼阵破,可是你所为?”
祝明朝朝祝适“呸”地吐出一口浓痰,骂了句:“杂种。”
祝适身边的弟子似要上前教训他,被祝适拦下。祝适接着问:“你为何要破这伏魔阵?”
祝明朝哈哈哈笑,只是他可能痛极,笑得龇牙咧嘴,反问道:“你凭什么坐上渚空城之主的位子?”
祝适再一次亮出六棱刀,答:“师父临终所托,六棱刀神择主,我为何不能坐这个位子?”
祝明朝听后更是仰天大笑:“师父?哈哈哈哈,好一个师父!六棱?你好好看看,到底是你手中的是六棱还是他手中的是六棱!”
他手一指季云间,众人望去,看到一个高挑女子身后背负一把薄刀,是一把同祝适手中的六棱一摸一样的刀。
立刻有人将他认了出来,惊呼一声:“是当年在祝城主婚嫁之日大开杀戒的那个鲛人!”
回想起那日他削人如泥的模样,众人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又想到祝适满世界通缉他,现在这人正活生生站在祝适眼前,不知祝城主会做何处理。
八卦的心思将众人退后的脚步又拉了回来。
“怎么他着女装站在君老板身边?”有人悄声嘀咕。
一些半懂半不懂的人眼珠子在祝适、君安、季云间三人中贼眉鼠眼地转了几圈,又看季云间紧紧立君安身侧,半个臂膀放在她身后,隐隐做出一副防御姿态,悄声答道:“据说君老板裙下之臣多得是!定是大婚那日俩人相见有了苟且。不然让一个男人打扮成侍女带在身边怎么说得过去?”
“况且这个男人还是自己丈夫通缉的人!也就是说她瞒着祝城主呢!”
“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待在渚空城?啧啧,祝城主的头顶能喂饱好几万头牛羊了。”
说是悄声,但在场的都是修道之人,除了一些被带来撑场面的小弟子和君安这种法力低微的人,其余的人都可谓是顺风耳,将这般猜测听了个清楚明白。
空中一阵疾风闪过,听得两声惨叫,两个芙蓉城的弟子捂着鲜血直流的嘴,痛苦得蜷成一团。他们面前有两坨被削下来的红红的块状物,还在痉挛,嘴角各被拉了两刀,一直延伸至耳后,滴着温热的鲜血。
季云间将薄刀缓慢收进背上的刀鞘,他削了两个人的舌头,割裂他们的嘴,刀身依旧明亮澄澈,不沾一丝血迹。
所有人又倒退三步,这下他们不但清楚明白季云间背着的是真正的六棱,更忌惮这个实力高深身怀血毒的鲛人。
毕竟刚刚季云间身法诡谲,几乎是一眨眼间削了两人舌头,没有人看清楚他的动作,落回原地时,他的发丝都不曾飘动过一般。
他虽穿着腹部破了洞的女裙,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凭一己之力并且全身而退地废了新生鬼王的一只爪子,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用血毒融化掉整只鬼王也不在话下。
他的人比他背上的刀还清冷。
只是世间又怎会有两把六棱?必定有一把是假的!
祝明朝看祝适不可置信地看着季云间背上的刀,又是一声嘲笑:“别看了,他的是真的,你不但刀是假的,这城主之位也是假的,连你的人都是假的!”
围观的人群不再窃窃私语,有人明目张胆地叫起来:“那按理渚空城城主岂不是应当由这只鲛人来做?”
祝适顾不得哪哪都发疼的身体,他跌跌撞撞扑过去揪起祝明朝:“你说什么?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什么是假的?凭什么说是假的?”
祝明朝丝毫不露惧色,反而看向围观众人道:“你们知道这人是谁吗?金陵娼妓与祝宁生的孽种!一个娼妓之子,居然坐在天下一等一的仙首位置上,滑天下之大稽!他手上的刀,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铁匠随意照着六棱刀的样子打造的赝品!”
“你说祝城主是娼妓之子他便是?你说是六棱是假的就一定是假的?凭什么你说的就是对的?”也有仙首坚定地站在祝适这边。
“狗腿!”君安不知从哪里又找了套桌椅,正斜倚着喝茶,漫不经心看了那个为祝适出声的女仙首一眼,吐出两个字。
女仙首脸涨得通红,她明明是帮祝适说话,但又不清楚君安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难道君老板不向着自己的夫君吗?
君安不再看她,眼睛只盯着祝明朝,对方一副穷途末路的模样,喘气的时候浑身都响,还不放弃继续摧残祝适内心:“假六棱是祝宁生想名正言顺地坐上城主之位时,找了一个铁匠,将自己的半边心血浇铸在刀里,炼成不需施法,只要一见到祝家血脉,就会自己飞过去的咒术,从而实现六棱择主的假象!你们还说什么至仁至性祝宁生,哈哈哈,简直好笑,我呸!”
祝适揪着他的衣领,完全没了翩翩公子的形象,大叫道:“不许诋毁我师父!闭嘴!”
可祝明朝倔得很,就算吐血也不闭嘴,声音更大地叫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他用尽卑鄙手段坐上这个位置,是因为你先天不足!他捕尽南海鲛人,灭了整整一个族群,强夺南洲土地,寻龙脉之根,只是为了给你换一颗健康的心脏!”
祝适一下顿住,他僵硬地回头看了看季云间:“南海鲛人没有灭族,还有他。”
祝明朝又“呸”地一声吐在他脸上:“他算什么人?一个被祝宁生当成法器炼化的鲛人。为了成功炼化一个这样的鲛人给你提供心脏,他身上融合了所有鲛人之长,不过是一个拼凑起来的物件罢了!”
五雷轰顶,天旋地转,祝适只觉得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看他的眼神都在品头论足。
他慌乱无措却又极力克制地道:“你说的都是假的!一定都是假的!你觊觎城主之位很久了,为此你颠倒黑白,胡编乱造!”
他喃喃地不肯相信时人群中又传出一个声音附和道:“都是真的!”
众人循声望去,出声的居然是祝老夫人。
自祝宁生身殒后,祝老夫人一直处于不理世事,半闭关的状态。她于年少时结丹,姿容艳丽,曾是仙门问长生的仙首长女,在一次除祟中对祝宁生一见倾心,非君不嫁,手段使尽终是得偿所愿。按理她的容颜也可长盛不衰,但不知为何,在嫁与祝宁生后,与祝宁生一齐迅速地衰败下去。
此刻她已经是个垂暮之年的老妪,坐在一顶软轿上,被四个年轻力壮的女弟子抬着走近祝适。
她的眼神充满了不屑斜睨着祝适:“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不待见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