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他以为是被黑影袭击了,但四周不见丝毫打斗痕迹,看脚印反而是像几人主动离开的。
他向四周撒开法力,也没捕捉到生人的气息,一丝不安爬上他的心头。
倒不是担心那些素昧平生的汉子,而是自己的小弟子。
这个小弟子是天凌台众多嫡系后辈中的佼佼者,肯吃苦,也纯善温良,基础扎实,不争不抢,所以相当合他胃口。
然而,人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找苦命人。
赋华在金乌楼里捡到汉子们的其中的一个。他显然已经受伤,看到赋华,不仅不求他救命,反而拔腿就跑。
赋华是何等人物,毫不费力地隔空缚住那汉子的脖子。对方被吓得鼻涕眼泪飞流直下,哆哆嗦嗦地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他们并不是什么商人,是揭了悬赏令来这鬼镇寻找一个叫玉骨瓶的东西。半路又听闻这里金乌楼内金银财宝取之不竭,便又放弃玉骨瓶,以金乌楼为目标。
他们的头儿花重金从君字商号买了仙家隐蔽气息的小药丸,哪知买得太少半路就用光了,这才被怨魂碾得四处乱窜。
赋华离开后,头儿以为小弟子有神通,便拿刀抵着他的后腰,让他在前开路,带他们去金乌楼。
然而内城的黑影又多又彪悍,再加上小弟子是个哭包,一路抽抽噎噎。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后面已经跟了一大群乌泱乌泱的黑影,憧憧的不着边际。
几个汉子立即慌了神,气息一乱,黑影自然蜂拥而至。
不过躲避间他们注意到那些黑影子全部绕开了被他们推至最前面的小弟子,只朝他们扑来。
于是他们的头儿便提出由一人拦腰提起小弟子,向是护盾一样,拦住那些黑家伙。
另几人拔足狂奔。
期间有兄弟摔倒,滚出老远,手掌和膝盖不过见了点血丝,闻到血腥味的黑影们不过弹指间三下五除二地扯裂了那个摔倒的兄弟。
众人见到那人顷刻之间尸骨无存,地面连血都没留一滴,愈加骇然,更不要命地抱头鼠窜。
同时他们觉得小弟子的身上肯定有什么法器,能避开那些黑影,于是一边逃一边将小弟子全身上下搜了个遍,可是什么都没发现,有人气得举刀狠狠地扎了小弟子几刀,逼他说出原因。
小弟子自是痛极,忍不住痛哭出声,鲜血洒了一路。
这下众黑影更是兴奋起来。它们吸食到了修道者的血液气息,戾气和能力暴涨,竟连小弟子都不避讳了,无差别攻击而来。
头儿眼见小弟子没用了,拖着也是个累赘,便又在他胸腹狠划几刀泄愤,然后将鲜血淋漓开膛破肚的少年朝远处扔去,吸引走一大批黑影。
毕竟和普通人比起来,修道者的丹元对于邪祟来说有致命吸引力。
它们一哄而上,小弟子的身体还在半空中就被撕碎成无数个血点肉沫被一抢而光。一片血雾里,只剩一个惨白的头颅,额间金光一闪,跌落在地,滚向远方。
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当明了了。
赋华找到那些汉子,当时他们已经进了金乌楼,偷得盆满钵满。
宿莽问:“于是你将他们扔到黑影里去了?”
赋华眉毛一挑:“当然不止。”
赋华连着石柱旁的汉子,将他们聚在一起,用法力捆起来,在每人的脚尖开了个口子,鲜血引来几个黑影。赋华再用阵法困住黑影,令它们只能一点一点地从几个汉子的脚尖往上啃,皮肉吞干净露出白骨了,才能往上。
那几个汉子痛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又被赋华用法力强撑着,晕不过去,求死不能。
直到啃到腰际了,肠子流落一地,汉子们的咒骂和哀求才渐渐停止,他们已经奄奄一息。赋华突觉索然无味,便解了阵法,让黑影随意肆虐。
于是便有了宿莽二人瞧见的那一幕。
赋华冷笑一声:“可怜我爱徒!我为防万一在他额头埋了破魔咒,以驱邪祟。他也聪明,应该是一开始就屏气凝神了,所以那些怨魂才不近身。只可惜,人远比邪祟更狠辣恶毒。”
三人一阵沉默。
宿莽率先开口:“他们虽未死于你手,但也是被你设计杀死的,你也算是破戒了。”
修道者不可随意对非修道中人施法、犯罪,轻则损毁道行重则要遭天劫。
“那些穷凶极恶之徒,较之邪祟更恶,天道都觉死有余辜。”
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轻缓的脚步声,而后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响了。
有衣服料子摩擦的声音,有呼吸声。
三人不禁互相看了一眼,是活人。
赋华悄悄地撤了阵法,三人贴在墙边,听得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不是很清楚,而后是重物落地和一些金石撞击的声音,接着,门又吱呀一声响,脚步声由近及远。
三人又挪到门边,打开一条缝,外面居然已经天光大亮了。
赋华让宿莽两人去隔壁房间看看,自己则一闪跟上那远去的脚步。
两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隔壁房间,这是西边厢房的主人间,看陈设,应该是个女子的闺房。
里面梳妆盒里钗环精美,里间睡塌上的薄纱都是用的江南香云纱,轻薄的好似一胧月光。
梳妆的匣子上摆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宿莽拿起来,下意识的对着窗外的光去看。可窗外全是压城的阴魄,没有日光,他又用指腹摸了摸玉镯的内侧,刻着三个字:江家女。
他记得,师父将昏睡的江不如交给他的时候,她确实和平日不同,脂粉未施,粗布麻衫,唯手腕间的玉镯玲珑彩光,显得格格不入。
便是这镯子了。
如果没记错,他一路驮着江不如来石门镇的路上,她的腕间也带着这个镯子。现下她人不见了,镯子却在这,证明她必定来过。
难道刚刚的脚步声,是江不如?
宿莽抬头看了看依旧在头顶盘旋的阴魄,阳光透过它们,所有的东西都呈现出一种压抑的灰白。
师父真的只是让他送江不如来石门镇而已吗?
“你为何会来石门镇?”宿莽问身边的少年。
宿莽看少年的表情有变,立刻抬手制止:“不要用鼻子回答我,我知道了。下一个问题,你师父的魂是被谁封的?”
“我。”
宿莽瞪大了眼,佩服道:“厉害啊,这么多年了我连我师父的半根头发都没拔下来过,你居然直接封了你师父的魂?”
对方目光闪烁了一下,宿莽却没注意,只自顾自地说:“啧,人比人,气死人。我定要加强修炼。”
“你我都是被某种原因引过来的。而天凌台是距离石门镇最近的一个仙门,石门镇阴魄压城,天凌台不可能不派人来解决。那些恶人是被人引诱来的。我在山谷遇到的死人,说不定是另一批恶人。而且他以为你师父的魂瓶是玉骨瓶,不知用什么方法逃出去了。也就是说有人一波接一波地引诱亡命之徒入石门镇。并且我还捡到了你师父的魂瓶,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我来这里已经三月有余了。”少年提醒:“要是按计划遇到江云书,或者得知她已仙逝的消息,我早就应该离开了。“
“可你不还是没走吗?克己仙尊的魂瓶真的是你不小心弄丢的吗?”宿莽将镯子塞进怀里:“你弄丢,我捡到,都是必然的一环。”
“我们还是得找江不如,问问她这个镇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知道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突兀地从远处传来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有嘲讽的声音传来:“既然引了本仙君来,又为何迟迟不出来迎接呢?”
说话的人明明声音不大,却清晰明白地传入人脑海里。
“是天凌台赋华。”宿莽对少年说:“他那边有动静,走。”
两人穿过几个厢房,来到入门口的庭院中间,就见金乌楼铜筑的大门倒塌着,连带着旁边的琉璃城墙也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
赋华高高的浮在半空中,天凌台的道袍被阴魄吹得猎猎地响。
他嘴角微微弯了起来,眼里露出一丝阴冷,说:“既然如此畏首畏尾、躲躲藏藏,那我就覆了这金乌楼,还怕找不着你。”
说罢,他长鞭出手,凌空一甩,刚刚还阴风嗜骨的厚重阴魄,鞭痕扫过的十寸周边,燃烧起白色的熊熊火焰,万籁俱灭。
这是天凌台的净魂术。无论是生魂,怨魂,恶魂只要被这个火焰烧到,便能真正的烟消云散。
阴魄应该对这类净化的术式敬而远之才对,然而石门镇的阴魄居然像是完全不怕净魂术,反而像是被激活了一样,疯狂地朝赋华身边涌去。底下也冲出那好几个身着华服的怨魂,拔高而起,冲赋华挠去。
赋华扬起一鞭子抽掉一个华服怨魂的两条腿,然而那从怨魂游离出的黑影几乎是立刻就凝聚起空中的阴魄,生出更粗壮的双腿来。
赋华是天凌台峰主,曾一鞭抽裂了荆棘谷的半座山,但眼下也拿这些此消彼长的玩意儿有点恼火,更何况鞭子抽打下去后还带上一股黏腻感,令鞭子越来越沉重。
又听得一阵铃声传来,在肆虐的阴魄中显得格外清脆。
盘旋在空中的阴魄一顿,而后仿佛是被什么人下了指令一般,立刻聚集成团,沉沉地一齐往下压。铃声再起,全城的怨魂似乎都被唤醒了,低沉的咆哮如雷,轰隆隆地碾压着三人的耳膜。远处内、外城的黑影,齐齐化为细线,遮天蔽日地朝金乌楼倾泻进来,似要与越压越下的阴魄融为一体。
赋华双掌撑天,脚踩金光,被压得喘不过气,一点一点地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