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依旧用君字商号的宝马。
宿莽感慨:“这安姑娘还真是有钱,君字商号的店铺说用就用,说包就包。连天地灵居的谷主都请得动。”
季云间看他不谙世事的样子,忍不住道:“她就是君安。”
宿莽摆摆手:“怎么可能,寒山老道还说你是君安呢!她还和我一起偷看过你洗澡。”
季云间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样子,打马朝前多走了两步,留下兀自震惊的宿莽。
二人并不在额外的地方多做停留。宿莽跟着季云间在君字商号蹭吃蹭喝,脸皮也逐渐练出来了,甚至会指定要一些自己爱的吃食,厚脸皮地去挑自己喜欢的马匹。
以前他一直跟着师父和大师兄三人住在清冷的节南山后院,每日除了没完没了的练功,就是数树上的叶子玩。和师父出远门时,俩人避开城镇市井,只翻山越岭,以天为被地为席。他以为所有修道者都是如此,没想过也可以如此出没于人世间的烟火中。
眼下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集市,摩肩擦踵的人潮挤得他甚是狼狈,季云间伸手捞了他一把,风帽倾斜露出半只眼睛,原本在他们四周打转的姑娘们发出一声满足的惊叹。
季云间迅速扶正帽子,但还是被人看见半张脸。同道中人不乏以通缉令赏金为生的人,更多的人或近或远地跟在二人身后。
宿莽咂舌道:“你说你为何要与君安老板私奔,这下好了,被渚空城通缉,沦为过街老鼠。”
季云间不耐烦地皱着眉:“我没有。”
宿莽显然不信,哼哼两声。
一个毛手毛脚的孩子挤进人群,靠近季云间在他腰间一摸,瞬时一手鲜血。
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
路人皆停下来看看发生了何事,有人认出小乞丐。
“活该,都偷到道长身上去了。这下可长记性了。”
“要我说,这手就该要道长帮忙剁了。”
宿莽怕事情闹大,吸引更多的人,连忙为小乞丐止血:“小破孩,你找错人了,我俩兜里只会比你还干净。”
小乞丐“呸”了宿莽一脸口水:“我看着你俩从君字商号出来的,能没钱?骗子精。”他跳起来:“活该变成独臂猿!独臂猿!”
宿莽无奈站起来:“你干了什么,怎么可以伤一个孩子。”
季云间“哼”了一声,六棱也跟着“嗡”地一响。
宿莽:“你这刀法,愈加出神入化了。”
季云间默然。在海市蜃楼里,他与夫诸堪堪打个平手,对付螭吻的时候更觉吃力。自从君安和知非将螭吻收拾了后,他其实还是有一些诧异和不甘。
他拜于克己仙尊门下后,才算正式入道。虽当时已是成年之人,但他年幼时受过安若拙启蒙点拨,即便在渚空城受难,也是靠着他教的心法支撑着渡过,算是没停止修炼。
再加上他于修道一途上确实天赋卓然,后又被祝宁生炼化,所以他几乎在此一途上被迫突飞猛进,甚少体会过那种不甘心的落差感。
直到遇见江家女,丢了宿莽的一只左臂。又见了爆体后却依旧全身而退,并且功力还更上一层的知非,他才知道什么叫不甘和差距,第一次正视起自己为何要修道的问题。
眼下这出刀法,不过是他赶路以来默默练习的成果。
两人没走出几步,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对方身着锦服,手指上扣了个大扳指,说话的时候还不自主地摩挲着它。
男人一脸堆笑道:“二位仙者好,不知能不能麻烦一下二位。我家里……”
他还未说完,季云间打断他:“不能。”
男人摸出一颗金锭子:“这位仙者消消火,我这不是万不得已嘛。就一会会,移步一下就行。”
宿莽见他印堂发黑,眼珠发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再仔细一看,眼圈也是乌黑,明显是许久没睡过觉。
宿莽推回他那金锭子:“你简单说说,我们先听一听。”
男人感激涕零,恨不得当场给宿莽跪下。
宿莽看季云间冷了脸,连忙拦住欲跪的男人:“快长话短说。”
原来男人姓周,他家里一共七口人,父母,长兄和他家里四口。原先只是父母夜夜噩梦连连,接连病倒去世。后又是兄长噩梦缠身,不治身亡。现在轮到他和妻子,两人也是睡下必做噩梦。时至今日夫妻俩只能相互提醒对方别睡深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将对方唤醒。下人见主人家一月内死了三口人,又看他和妻子气色不好,药石无医,就劝他们找个仙者来看看。
宿莽和季云间对视一眼。
周老爷还在喋喋不休:“实不相瞒,我之前也找过别人。但那都是些骗子,根本没任何作用。刚刚我在街上看了这位仙者的法术,那小叫花子,可是我们这出了名的手快,手过无痕。这位仙者都没动,就伤了他,看得出一定是有真本事的!”
宿莽对季云间做嘴形:“还是你惹上门的。”
季云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周老爷听得一顿,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脑袋,也不知哪句话说错了,但见二位仙者依旧跟着他走,没有要掉头离去的意思,又安了心。
近至周家门口,宿莽就闻到了邪祟的气息。越过周家大门,气息渐浓,而且莫名有股熟悉感。
周家府邸不太大,三进的院落,收拾得仅仅有条,各个门框窗户上都贴了黄色的符箓。
宿莽取下来一看,名副其实的鬼画符。
他和周老爷说:“什么鬼东西,赶紧让人撕了。”
周老爷有些不忍:“五十纹一张呢。”
宿莽右手伸出两个指头,夹紧黄色符纸,符纸无风自动,挺得笔直,而后上面朱砂重新游走,形成新的符咒,最后“唰”地一声自己飞到窗户上贴得笔挺工整。与旁边七扭八歪,软软趴趴的符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无需多说,连周老爷都亲自加入了撕符箓大队中。
宿莽趁周家人都在撕无用的符箓,点了点人数,周老爷一家四口另加两个仆人。
看样子,也不算什么大家大户,最多可算殷实点的小户人家。看周老爷和他妻子均是忠厚老实的样子,不知犯了什么忌讳,才引来邪祟住家。
季云间拿胳膊碰了碰宿莽:“人数不对。”
宿莽没明白:“什么不对?”
季云间道:“还有两个。”
宿莽又数了一遍:“周老爷和他妻子,一双儿女,两个仆人,还有哪两个?”
季云间闭目凝神,仿佛在搜索另外两人的位置。
宿莽又仔细感知了一下,摇摇头:“可能对方法力在我之上。”
“没有刻意掩饰。”
“是吗?”宿莽欲再探,眼见一个俏生生的红衣少女走了出来。
不是黄耘霄又是谁。
她背后跟着马福,见到二人很是欣喜,一路小跑过来,一眼瞧见到宿莽软塌下去的左边衣袖。
她肉眼可见地生起气来:“你手臂怎么了?”
宿莽莫名有些心虚:“遇到一些事。”
黄耘霄:“什么叫一些事?我们分开不过月余!我这一个人的还没遇到事,你们几人同行能遇到什么事?还丢了左臂?”她又朝两人身后看了一眼:“寒山呢?”
“他不是跟着你走的吗?”
黄耘霄跺脚:“我一个人追着遍知真人过来的,算了!还是好好说说你们遇到什么屁事,将左臂都丢了。”
宿莽暗道事情多着呢,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哄她道:“等有空了我详细和你说。你怎么在这儿?”
黄耘霄美目在周老爷家各人身上转了一圈,悄声道:“待会儿跟你们说。”又提高音量喊周老爷:“周大爷,这两尊菩萨你从哪里找过来的?”
周老爷一转头,见黄耘霄都拉上宿莽的袖子了,明白他们三人肯定是熟人。立即笑呵呵地道:“缘分嘛这不是。我这里再按仙者的吩咐整理整理。您路熟,带他们去喝口茶,休息休息,我随后就到。”
黄耘霄巴不得周老爷不管他们,随即应了一声,领着宿莽二人朝里走。
宿莽见她熟门熟路的样子,好笑地问道:“你来几天了,这么熟!”
黄耘霄伸出三根指头:“三天而已。上上下下已摸了个透。”
三人自给自足地倒了茶水。
黄耘霄道:“想必你们也猜到,祸害周家的,便是那遍知真人。”
宿莽:“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但遍知真人一向只托付美梦与人,减少怨气,怎么这次令人做起噩梦来了?”
黄耘霄:“这就是我这三天里里外外摸查的原因。”
她抚摸着马福柔顺的毛发:“你们没发现作为一个五十多岁的夫妻,他们的一双儿女过小了吗?”
宿莽回想了一下:“十岁?”
黄耘霄白他一眼:“没常识,刚刚够得上窗台,最多六岁。儿子更小,恐怕只有四岁左右。”
宿莽不解:“和他们儿女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我头一天拿到他们的生辰八字,立刻算出这两人天作之合,一丘之貉,”宿莽觉得这个词怪怪的,但也不敢打断黄耘霄:“更巧的是,两人都是多子多孙的命。我便问了他们,育有几个儿女。他们也答生了好多个,但都夭折了。”
“都夭折了?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还是遍知真人作祟?”
黄耘霄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夭折之时,遍知真人还被我压在城隍庙呢!”
宿莽连忙点头:“是是是,遍知真人下山是近几年的事。”
黄耘霄又道:“是他们自己将后人卖了。”
“卖了?”
“男孩卖为奴隶或小倌,女孩成为娼妓或填房。他们从十几岁成亲以来便靠这个活着,不但卖自己儿女,还帮别人拉皮条卖儿女。”
宿莽咂舌:“我看他面相忠厚老实,还以为他是误触了什么忌讳才招来邪祟。”
黄耘霄嘲讽一笑:“忌讳?他们这种人还有忌讳之事吗?报应而已。小禤,就是他的女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