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瞄到君安挺得笔直的背脊,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她很紧张,于是主动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嶓冢潭的地陷火口?”
君安答:“在一本野史杂谈上看过传说。”
她为了寻找南海遗珠,每日搜寻大量的孤本史册,翻来覆去,逐字逐句地去读、去破译。
季云间微微点头:“不是传说,据天凌台赋华说是真实存在的事件。”
“快千年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青州府的遍知真人你可知?”见君安点头,他接着道:“也和嶓冢潭有关。”
“巧合多了,必是必然。”
季云间没再言语,捡了片巨大的叶子挡住眼皮,休憩起来。
知非和夫诸不知你追我赶地去了哪里,天上的太阳一直要落不落地挂在偏西的火红天空。
许是赶路太累,君安虽然有些焦虑,但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季云间一只手闲散地放在后脑勺后枕着,另一只胳膊被君安当成靠枕压住。他一动不动,不知维持这个姿势有多久。
对方的脸靠在他的胳膊上,半边发髻歪了,还呢喃两句梦语。
季云间伸出手捏了捏君安的发髻,妄图扶正它。
知非从树顶落在两人眼前的空地上,带下一阵黄色的落叶雨。她眼神停留在季云间捏着君安的那只手上,见季云间放开发髻,才将那只被捉住的夫诸扔在地上,发出“嘭”地一声,惊醒了君安。
君安坐直了身体,活动下酸软的脖子,对那只眼神愤恨的夫诸道:“我想了许久,才猜到你主人是谁。”
君安用纸扇挑起夫诸的下巴:“你知道他为何将你放养在这孤岛上吗?”
夫诸偏过头,不愿回答。
“因为夫诸会引起洪灾,唯有放在海里,才不会给世间带来灾害。”她的扇子滑过夫诸的侧脸,一路向上来到她的鹿角上:“夫诸啊夫诸,你修得了人身又如何,你不了解人性。你已经被利用完没有任何价值了,你的主人不会回来了。”
“不会的,约好每三年相聚一次,主人从不爽约。”夫诸激动起来。
“明明带着你他更如虎添翼,却偏偏将你安置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一只妖兽会影响他的大好前途,名誉受损罢了。”
夫诸挣扎起来:“你放屁!主人生性高洁,早已超脱世俗之外,不要用什么前途,名誉之类的东西束缚他。”
“像他这样越是谦谦君子,越是道貌岸然的人多了去了。你怎知他的真面目。”
夫诸气得满脸通红,一副马上就要和君安拼命的样子:“你闭嘴,你侮辱主人名节,奴要杀了你,你去死。”
君安挑眉,带着一股挑衅:“凭你?就是你主人来了,我都不放眼里。”
夫诸四肢着地,遍地落叶无风自起,她的发丝长长变成青蓝色在空中狂舞起来,鼻尖像兽类前伸,上现白色斑点,两只耳朵又尖又细长出深毛。
君安攥紧了扇子,而知非居然后退一步,放开了夫诸。
夫诸四周法力罡风愈烈,她往前冲了一步,却突然停下:“奴才不上当,你想识破奴师承何门,所以一直激怒奴,目的是看奴原身。”
君安一脸遗憾:“哎呀呀,被你识破了。”继而又笑:“可惜晚了!我对各大门派了然于心,你一个起势,我就知道你师承何人。”
夫诸断然道:“不可能。”
君安用扇子撑着下巴,作势准备离开:“好啦好啦,不好玩。我要走了,我让他自己来看你,再忙也不能忘记和你的约定嘛,对不对?”
夫诸一喜:“真的?”
君安掩口而笑,暗道对方真是天真:“所以他真的爽约了?不说之前他是不是每三年来见你一次,只说近三年,他一定没来,对不对?”
夫诸气结,终于明白自己被套话了,将头埋在地上,什么也不说。
君安又绕着她转了几圈:“让我想一想,你们靠什么联系呢?是在哪里印了联结的咒术吧?”
夫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君安潇洒地打开扇子,在夕阳里中摇了两下:“丝毫不见急态,你不怕我们翻找咒术痕迹。也就是说这里根本没有咒术。没有法力联结还能用阵法封起整座岛屿,这世上能做到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夫诸抬起头:“你……”
君安打断她的话:“你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你被人下了咒,不允许说出那个名字。但没关系,我来猜一猜。其一,他是个男人,所以你选择了女态。其二,淡泊名利,也就是说并非仙门世家的掌权人。其三,你说我不可能根据你的起势推测出你师承何人,这话太绝对了,以此也能推测出这个人的修炼之道并不常见,有可能是门人极少的小派或是独身的散修。其四,既然参加了嶓冢潭的浩劫,那他年纪很大。但最近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或是身体抱恙,令他本该来探望你,却渡不过东海来找你。”
君安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的手心:“非仙门世家,修为了得,年纪很大,几乎没有传人,禀性良善,最近三年内有大动向或是身体欠安。完全能对上的仙门中人,屈指可数啊。”她的扇子点点自己的嘴角:“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了。”
就在她“了”字刚落音,地上的梧桐落叶突然齐刷刷直立了起来,其中一片划伤了她的脚踝。
夫诸刚刚气急败坏的样子不见了,她的目光冰冷又阴狠:“知道主人名讳的人,都得死!你们是自己找死的。”
小岛轰隆隆一阵响,梧桐树摇了两摇,朝三人砸下来。树冠巨大无比,片片树叶挺直,变得锋利如刀,避无可避。
季云间最先反应过来,他双手结印撑起一个小小的阵法罩住三人,争取时间。
六棱腾空而起,季云间对君安道:“抓住。”
君安知道此时的自己除了拖累他们二人,毫无用处。
她刚抓住六棱的刀柄,就被一股雄厚的法力托起,与知非一起脚不沾地地朝海面飞去。
季云间并不需要支撑太久,因为夫诸发现了君安二人的逃离。她握住巨树的根部,挥动起来,朝远处的二人追去。
夫诸在遍地刀尖一般的梧桐落叶中如缕平地,季云间却寸步难行。更艰难的是,夫诸挥舞着大树追打君安二人,知非着软剑回挡,二人战时掉落的梧桐叶如下刀子雨般,笔直往他身上插。
夫诸挥舞着梧桐树,面积巨大,叶片锋利。被沾上一点,轻则足以削下一块血肉,重则留下半截肢体。
知非不但要自己躲避格挡,同时还得带着君安。
君安小嘴还喋喋不休地企图套出夫诸的更多信息:“你这是恼羞成怒,杀了我们,更不能知道你主人的情况了。”
“我自己去找他。”夫诸发起怒来,不再自称为奴。
“你要是能出去,现在还会在这里追杀我们吗?三年期限一到,你就会自己出去找他。所以他是将你囚禁在此地。”
“我总有一天会出去的。但在此之前,一定要杀了你,撕烂你侮辱主人的嘴。”
遮天蔽日的巨树挥打下来,君安眼珠子还没来得及闭上,发现自己已经闪到了树的上方。树冠上挑追击,君安又被拖着闪到了树的右边,就这么上下前后左右地被拖着闪了几圈,君安眼冒金星,头晕想吐。
她想起自己还是靠季云间的六棱吊在空中的,便朝知非叫道:“你不要管我,抓住夫诸。”
知非头也没回,真的不再管她,笔直朝岛上挥舞着巨树的夫诸冲了过去。
她一手抓住一把梧桐树叶,立刻鲜血淋漓,但她丝毫不见减速,反而借力凌空一跃,身体飞落直下,立于树干之上。
梧桐树干没有了削铁如泥的树叶,自然对知非没有任何威胁。一阵刺目的白光闪过,她依旧什么阵法都没用,简单暴力地将法力顺着树干迅速蔓延下去,猝然直扑夫诸面门。
夫诸手一松身一矮,避过后将梧桐树向上抛起,大树在空中变成一根黄澄澄的金杖,劈头朝依旧被吊在空中的君安砸过去。
目标转换得出乎所有人意料,没有人来的及做出反应。
金杖的威力比想象中更大,君安眼角金光闪现,呼地一下被拍到了地上。
地上还铺着密密麻麻、根根叶尖朝天的梧桐落叶,落地必成一个人型筛子。
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
一股黑烟在半空中帮她挡了一下金杖,被金杖斩成两段后,落在下面的一段黑烟又在空中托了她一把,卸去了一大半她下降的速度。
最重要的是她的脸埋到了一个坚实的肉垫里。季云间抓住黑烟拖延的一点时间,在她下落时,以自己为垫接住了她。
纵使如此,她也结结实实挨了金杖一下。
君安吐出一口血,气若游丝地道:“谢谢……”
季云间虽然不怕死,但痛感是真实的。他抽着气道:“起来。”
君安又喷出一口血:“起不来……你看我是不是……落了一半身体在天上?”
季云间道:“起来。”
君安费力地抬起一只根手指,指向空中交战的二人:“小心……她……。”话未说完,仿佛没了最后一口气,全身重量一沉,压得季云间又往落叶刀上入了几寸。
季云间将自己一只手从落叶刀刃中拔了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洞,火红的夕阳照射过来,漏出几丝细窄的光。
他碰了下趴在自己身上的君安,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手指朝下探不到鼻息,又摸了下她细白的脖颈,上面有温热的液体,肌肤有微弱的起伏。
他松了口气,看远处空中依旧和夫诸战得难舍难分的知非,只得想办法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