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季云间不解,君安解释道:“你不熟悉悲千古这个人。他治病也好,除祟也罢,都喜欢闹大动静,企图告知别人他很努力地在办事,达到争取更多的报酬和好处。可他一旦认真起来,一丝声音也不会有。他会用隔音术,隔开外界的一切干扰。”
“我们先出去逛一逛。”没等季云间回答,君安瞥他一眼,道:“你该我的。”
季云间跟着君安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又经过植物繁茂的院子,进了君字商号药铺前堂。
药铺生意兴隆,不但能看到穿着各式各派道袍的修者,也能看到布衣荆钗的百姓,更有几个蓬头垢面的乞儿。
君安看季云间的眼神在那几个乞儿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道:“我的药铺有三不拒,不拒患者,不拒赊账,不拒求职。第一点,不论身份,你来治病我便诊疗,不过越是轻症价格越贵,越是疑难重症越便宜,倘若是十年难遇的病症,有天地灵居的长老亲自出诊,有专人侍候,不需一分钱。第二点,手头银钱紧张的人允许赊账。最多赊三次,五年内还完,若五年后不还完,君子商号名下所有店铺,连一块砖都别想碰。第三点,求职,有本事便来,没本事便走。那些乞儿,”君安指了指:“是求职者。”
“求职?”
“没错,市井深巷,尤其是茶楼酒馆妓院,更甚是墙角旮旯见不得光处,才有最真实的消息,哪怕道听途说也可。他们贩卖偷听来的消息,一旦得到我们的证实,便可视消息的重要性得到报酬。”
君安依旧是一身男装,但现身药铺前堂时,立刻有布衣百姓跟她打招呼,这边喊着:君姑娘去我家坐坐啊;那边叫道:君姑娘这里有送你的烤鸭。更有甚者高喊她菩萨娘娘。
其中也不乏一些修道者羡慕或鄙夷的目光。羡慕她是渚空城城主夫人,鄙夷她不过是一个奸商。
君安穿过众人,坦然接受各种眼光。并没有因众人爱戴露出一丝更愉快的表情,也没有因道友鄙夷显得恼怒或羞愧。
穿过药铺前堂和繁华的街道,君安在路边买了一点小米粥,最后登上一艘小船慢慢行到湖中央。
知非停下摇桨的手,任船儿自己顺水飘荡。
君安趴在船沿用勺子舀小米粥喂鱼,她盯着抢食的鱼儿,道:“说吧。”
季云间靠在船舷上,也看着她手下的鱼儿:“他还没醒。”
“你放心,悲千古没说宿莽会死,就一定死不了。况且你当初只说治疗左臂的伤,可没说情况如此复杂。”
“我没说。”
“你给我看的只有左臂,并未说有其他内伤。”
“没说不代表没有。”
君安直起身子,看着季云间:“你不要得寸进尺。”
二人倔强地对视了一会。季云间先移开目光,道:“我集齐了制造南海遗珠所需的东西,除了蜃女。”
君安一喜:“那蜃女什么时候能找到?”
季云间道:“我以为你会有线索。”
“我怎么会有线索。”
“蜃女香。”
君安沉默。鱼儿因她不再撒小米粥儿扑腾起来,扑腾了一阵,见不再有食,渐渐散去。
君安站起来道:“你和我一起去。”
“去哪?”
“去我捡蜃女香的地方。”
三人回到药铺,正好遇上悲千古出来。
季云间朝房内瞧了一眼,宿莽的床四周用缦布围绕起来,一股浓重的药香散发出来。
悲千古用黑纱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缠好:“他现在人事不知,药也灌不下。只能封闭环境,先用药雾熏着,看看能不能从肌肤吸收。”
君安道:“情况如何?算稳定了吗?”
悲千古叹了口气:“只能说暂时死不了。”
君安毫无感情地夸赞:“好厉害哦,魂魄不全的人到了天地灵居谷主手里都能起死回生呢。”
悲千古敲她脑门一下:“有屁快放,少油嘴滑舌。”
君安摸摸脑门,完全没有被拆穿的尴尬:“谷主能照顾他一段时间吗?我需要出去一趟。”
“为了澄心?”见君安点头,悲千古掏出一个小药瓶给她,避开季云间低声道:“小心鲛人血毒。”
他初见季云间便识出他是鲛人,递给君安的是一小瓶蜃女香。
君安虽觉用不到,但还是收入怀里。
她和知非两百年间一直东奔西跑,几乎不需要做任何准备,拿了足够的钱财便可解决所有问题,就算半途钱财不够了,遍地开花的君字商号也是她们强力的后盾。
季云间挑了一匹通体白色的马,一拉缰绳:“你记得怎么去吗?”
君安一挑眉:“我看过的书,走过的路,永不会忘。”
她发髻如男子一般束得高高地,一身男装,腰肢盈盈一握,背脊笔挺,眼神坚毅,目的明确。
季云间接触的人少之又少,君安的背影总让他忍不住去看,那股气势感觉莫名熟悉。
三人是真正地赶路。遇到君子商号的客栈或者马场果断换马,路遇大雨也不停歇。
君安法力不济,知非断断续续给她输一点,护住她身体,顺便帮她治疗因长时间骑马的擦伤和疲惫。
几天后君安好不容易喊休息片刻。
她不曾辟谷,光靠知非的法力吊着也不是个事,必须吃点五谷杂粮。知非去附近人家买来一些吃食,三人围坐在一个石头旁分。
君安对季云间抱歉地一笑:“我和知非习惯了这样出行,若你有不习惯的地方,希望能忍一忍。”
季云间点了点头:“还好。”
君安道:“也对,比起你的受到的非人遭遇,这算得了什么。”
知非将自己一大半的食物拨给君安:“小姐,不要太着急,我们已经找到鲛人,蜃女也不会远了。”
君安见到自己碗里砌得老高的食物,也没推辞:“可是我们花了两百年才找到一只鲛人。”
被用只这个量词的鲛人问道:“你们为什么非要找南海遗珠?”
君安吃饭的速度很快:“你不是知道吗?”
“节南山的白兹帮寒山老道重塑了金丹,为什么不带你弟弟去试试?”
君安看了季云间一眼:“我要的不是重塑,是换丹。经脉的连接,法力的流通,甚至原本的道行,一点都不差地换丹。白兹神尊的确道行高深可通天,但在丹药治疗这一条上,悲千古更甚一筹。”
“你找过白兹了?”
君安避而不答,只含笑问季云间:“寒山老道现在法力如何?”
季云间啃了一口粗面馒头,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不再言语。
期间偶有路人好奇地打量他们几眼,季云间立刻将风帽戴上,遮住大半张脸。
君安见了好笑:“你是在害怕那张通缉令吗?还是介意那些流言蜚语?”
季云间没理她。
君安又扒拉几大口饭食:“后者我一介女子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至于前者,有知非在,谁都近不了你的身。”
知非在一旁点头。
君安又道:“就算你被送到渚空城,那里也是我的地盘,加上你还是我的人,怎么可能出事。”
季云间被呛了一下。
君安也咳了几声:“我的意思是,传言里你是我的人,实际上以我俩的合作关系也不可能让你出事。”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俩人都感到面颊微红,再联想到那些流言,更是都如煮熟的虾子般又红又烫。
几人又疾行了几天,终于来到东海的一个码头。
知非买了一艘小木船,又买了点干粮带上,一巴掌拍在水面,小船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君安还在催:“再快一点儿,我们来时已花了六天,去时还得六天,只剩八天,我不希望在寻岛上花费太多时间。”
知非点头,随即一阵狂风袭来,空气飞掠过去,季云间双耳短暂地捕捉到脚下的船破空之声。船行速度之快令他的鼻子来不及抓住一点空气吸进肺里。
就这么在漫无边际的海里行了许久,船速突兀地慢了下来。
知非警觉道:“小姐,有东西。”
一大群鱼儿将他们的船底团团围住,噼里啪啦不停地从水面蹿出来。水流随着大群鱼儿的游动越转越快,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包围住了小木船。
三人背靠背站在飞快旋转的小木船中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一个宽大的灰绿鱼鳍搭在了船舷上,紧接着,一个布满了海草的脑袋露了出来。
知非反应迅速,拔出腰间软剑刺过去。
那东西相当灵敏,往后一跃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甩落海草,露出一个奇丑无比的长满疙瘩的鱼身鱼尾,蹿回海水里。
君安被丑得心惊肉跳,问季云间:“你亲戚?这长相差别也太大了!”
季云间居然认真思索了一下,答:“不认识。”
话毕,小船巨大地颠簸了一下,三人齐齐没站稳,噗通一声全掉进了海里。
知非不会凫水,但她法力高强,她的软剑在落水的瞬间将她拉离水面,待她回头去看时,只见到水面上蔓延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失去了君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