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道长因为君安的睚眦必报没有分到蜃女香,他的脸已变成青色,却还在勉力大叫:“祝适,我来助你。”
然而他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祝适反而冷静下来:“季云间,我知你恨我,恨渚空城,你杀我甚至毁了渚空城都可以,但这些道友以及渚空城的弟子们,他们是无辜的,不能因我而死,你可否让他们先下山?”
寒山道长又喊:“祝适,你个孬种,我们这么多人,会干不过这个毛头小子?”
祝适没理寒山道长,依旧对季云间说:“你家人因渚空城贪欲而死,是渚空城活该,我愿意为渚空城陪葬,泄你心头之愤。”
季云间冷声道:“你也配。”
寒山道长再叫:“鳖孙,你要敢动祝老贼的徒弟一根汗毛,老道我死了也化厉鬼缠你百年,唔唔……”
君安拿一条忒长的褐色长绫缠住了老道的嘴,绑得死紧。
完全不是因为她怕老道提升季云间的怒气,而是怀着一颗八卦的心思,嫌老道吵闹。她好整以暇的找个高处坐下来,又变出一袋瓜子,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知非一起嗑了起来。
不过经寒山道长这么一叫嚷,终于还是有些人坐不住站了出来:“贤侄莫慌,我来助你。”说罢提着剑冲过去。
季云间挟着祝适的手伸得笔直,不见一丝抖动,另一手挡住了冲过来的人。
不知他如何动作,顷刻间那人的剑到了他手上,他反手推出一掌,将那人拍出去老远,手中长剑一甩,跟随而去,那人被自己的剑牢牢地钉在了玉盏楼的大门上。
厚重的楼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微挪动分毫。
祝适目眦尽裂,挣扎不停,却被季云间踩着背脊,重重压到了地上。
季云间听着祝适“嘶哈嘶哈”地吐着气,语气平缓的说道:“祝师兄和这个人很熟?哦,我忘了,好像就是他助祝宁生在南海拿住了我的母亲吧?好好一个人,怎么能骗取别人同情,装垂死之像呢?多不吉利啊,这回应验了吧!”
他目光一扫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祝师兄真是菩萨心肠,只是死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你就如此心伤愤怒。我父母师父死时,你的慈悲为怀呢?”
祝适此时似是豁出去了般,完全不回应他,只对着人群大喊:“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他是鲛人,南海鲛人。”
刚刚还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很多人前一刻还在想,渚空城在修仙界一直是绝对领袖的地位。老城主刚刚被害,祝适绝对是下一任城主的不二人选,此刻上去,一定是从龙之功。而祝适这一喊,想着从龙之功的人,徒剩两股颤颤,恨不得两肋生翼,赶紧逃出渚空城。
南海鲛人,水居如鱼,眼泣出珠,天性善良,辞气温柔,性情敦厚。
但他们血成剧毒,且非鲜血不成祸,鲜血沾之即死。
此刻,只要季云间将自己割开一道口子,朝每人身上撒上一颗血珠,就算是刚刚服用过蜃女香的人,修为不济的怕是会就此殒落。
不过还是有一些修为高深的名门中人站了出来,他们法力深厚,自是不怕。
季云间看着那些人朝前迈了几步,警惕起来。他脚下用力,听得祝适的骨头“咔嗒”一声,不知什么部位断了。
祝仙君俊脸惨白,已经叫不出声来。
那些人又停下,立在原地。
倒是君安坐不住了,她几步走到人前,道:“这位小哥,你别把我未来夫君弄死了,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
季云间眸子朝她扫去,依旧是满怀杀意。
君安趁他的目光还没收回,抓紧时间提出交易:“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答应,凡事好商量。”
季云间道:“我要他的心。”
君安抓抓自己的头:“这有点难,他的心在我这儿呢!毕竟我们一见钟情不是,而且……”她瞟了祝适一眼:“他好像不喜欢你这款。”
祝适要吐血,他也不喜欢她那款。
季云间脸上冷意更甚,不想和这个女人再磨嘴皮子。
他五指成爪,即刻朝祝适的后心窝子掏去。
君安大骇,她没想到季云间说的“要他的心”是真正意义上的“心”,她还没有达到自己混进渚空城的目的,还有太多话想套祝适,她是真心的不想他此刻死在这里。
她嗖的从腰间掏出个牛皮袋子朝祝适抛去。
袋子正好落在季云间指尖和祝适的后背之间,季云间收手不及,抓破袋子后往前一挑,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浇了祝适一个劈头盖脸。
一股馊臭味儿传出来,靠得近的几人立刻捂口鼻后退了几步。
就连季云间也立马收手撤刀,退到三步之外,面上除了嘲弄和杀气之外,终于出现第三种表情——嫌弃。
祝适躺在一堆秽物里,还没反应过来,他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满手黏腻,依稀辨认出几根面条和黄黄绿绿的腐臭之物,联想起今早一路上听到君安不停地呕吐之声,他突然明白过来。
度过了普通人好几辈子那么长的祝适仙君,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万念俱灰、欲持剑自戕。
趁众人没反应过来,知非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抄起地上污臭的祝适不见了。
季云间终于回过神来,薄刀一收要去追,几根细细的银针拦住了他的去路。
君安依旧是一副不甚挂心的样子:“季小哥,你可知我刚刚从玉盏楼里造出的白雾是什么吗?”
季云间不答。
君安只好自问自答:“是我磨成细粉的蜃女香。我前几年得大运,捡了几箱此物,原本想着鲛人一族了无踪迹,怕是无甚用处。不过现在看来非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天底下,有的是人为护渚空城、护祝适而战,而你可只有一个人。”
季云间抽出薄刀:“威胁我?”
君安双眼弯起,挂起职业假笑:“不敢不敢,一开始,我就是打算和你做交易的嘛。你看,你放过祝适,我给你君字商号的白玉牌,此为我身牌,凭此牌君字商号里所有东西,任君予取予求?”
围观众人大惊,不乏目露艳羡之色者,更甚者面露贪婪。
君安为救祝适也是下了血本。
只是季云间早已非人非鬼,永世入不得轮回,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往前踏出一步,脚下升腾起一阵罡风,吹得不知何时密密麻麻围住他的银针扑簌簌的往下掉。
眼见唬他不住,君安退至人后,大声说道:“各位道友,拖住季云间一个时辰者,君字商铺的密术书任取,伤他者,法器任取,杀他者得白玉牌。”
立时有大批不要命的人扑了上去。
季云间手起刀落,刀法干净漂亮,不带起一片血花。他似脚踏清风,在人群中上下腾飞,也不带一丝尘埃。
那些小门小派的弟子不知疲倦地往上冲,他们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
对方是人非神,总有顾不周全的时候,倘若那个幸运的就是自己呢?哪怕是在季云间身上留个痕迹都好。君字商号的密术书和法器,自来是有价无市。
而那些自诩世家望族的人正在袖手旁观,不知是等着季云间精疲力竭后再上,还是在审视这个神秘鲛人,抑或是打量渚空城的实力,或者是计算着君安能调动多少人的心。
别说一个时辰,不过一刻钟,季云间四周便躺了一地的尸体。
他深蓝的靴子上依旧不见一丝血迹,甚至刀刃上都是干干净净,反着明媚的阳光。
寒山老道捂着肚子,急得抓耳挠腮:“孽障啊!孽障啊!造下多少因果,如何偿还得清!”
轻轻地传来一个苍老的叹息:“住手吧。”
又是那个声音,这回众人听清楚了,来自季云间胸前坠着的一个小小石瓶。
季云间冷硬的眉眼立刻软了下来,他捧着胸前的瓷瓶,问:“打扰您了?”
苍老的声音只是道:“住手吧!冤冤相报何时了?”
季云间挑眉:“我来了,我火油都放好了!待我亲手了结了祝适,就一把火烧了渚空城。然后下山,找到当年帮着祝宁生害我父母与害您病残的人,全都杀了。”
众人哗然,他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苍老的声音变得微弱,几不可闻:“这么多年了,你为何还放不下仇恨,非我所欲也……”
声音慢慢地消失,季云间拿着那个小石瓶放在耳边听了许久,脸上的表情纯真安逸,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确定里面再没有声音传出来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石瓶贴胸收好,还轻轻拍了拍,再抬眼看向众人时,却还是那个满眼肃杀的少年。
看着站在尸堆中的少年,没有人再敢上前。
君安展开扇子挡住半边脸,与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她身边的知非悄悄道:“是锁魂青石瓶?”
知非点头:“是。”
季云间耳廓动了动,纵身上前揪起君安的衣领,急切的问:“你知道这是什么瓶子?它从何而来?要怎么救出师父?”
君安脖颈被他拿衣服卡住,呼吸不过,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知非拿匕首刺向季云间的胳膊:“放开。”然而顾及鲛人血毒,她没真刺下去。
幸好季云间并未失去理智,他松开双手,径自闭目平息后,放缓了声音道:“我可以放过祝适。”
君安抚着胸口,咳了半天才答:“还有渚空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