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逃离者与逃离者

她摸索着朝供桌前进,燃起三柱香,虔诚地拜了三拜,嘴里也不知道念叨着什么,然后转过头跟安隅他们说:“每次我都说不要再出去了,可是他们说家里光有水不够还得找吃的。刚刚你们敲窗户,我还以为是他们回来了呢。”

老太太嘴里一直重复念叨着“真令人担心”几个字,一边抖抖索索地收拾碗筷。

安隅注视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在这个家里令人很心安。

吃完饭四个人打地铺睡在堂屋里,现在距离日出只剩两个时辰,但也是一天中寒气最盛的时候。

黄耘霄缩成一团,她其实很怕冷,但因为之前时时刻刻有马福抱着,也没察觉过,现在只能不停地往安隅身边挤。

她悄悄地和安隅说:“安隅姐姐,我喜欢这个老奶奶,我以后也能建一个这样的房子住吗?”

安隅轻笑:“你建个房子有什么用,房子里又没有这个老奶奶。”

黄耘霄瞪着澄澈的大眼睛:“我把她抢……请去我家里。”

安隅摸着她顺滑的头发:“快睡吧,明天还不知道要走多远呢。”

黄耘霄亲昵地凑过去,抱住安隅的一边胳膊,像只小猫一般蹭了蹭,才陷入深沉的梦。

次日一大早,几人被老太太竹竿敲地的声音吵醒。老太太看不见,却固执地站在那个窗户下仰着头,等着家里的未归人。

黄耘霄利索地爬起来,和老太太一起盯着那个窗户。

老太太感受到她的气息,和蔼地笑:“有肉臊子面呢。”

于是黄耘霄跑进厨房,稀里哗啦又灌了两碗面条下去,吃完她一抹嘴:“奶奶,您别急,我们去帮您把儿子儿媳和孙子找回来。”

老奶奶浑浊的眼珠闪过一线希望,随即又转瞬即逝:“还是算了,外面越来越危险,他们自己会回来的。”

黄耘霄挥了挥自己的胳膊:“奶奶,我厉害着呢!”她拉住老太太的手往自己手臂上按:“你看,我可结实了。”

老太太相当给面子地捏了捏,笑呵呵地道:“结实,够结实。”她拍了拍黄耘霄的手:“要是我那小孙女生下来后和你一样结实就好了。”

“嘻嘻。”黄耘霄看到安隅在帮老太太打扫屋子,整理供桌,于是也凑过去帮忙。

可能是因为老太太儿子儿媳久不归家,她自己眼睛看不见,多次朝供桌参拜,往上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众人整理许久才发现供桌后面摆放的不是什么神像,而是一个长生排位,被金银玉器压得只露出半个角。

黄耘霄怀里的东西堆得老高,她抡圆了胳膊,将一大堆东西放入旁边的檀木箱子里,再直起腰时,发现安隅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被静止下来,眼不眨,心不跳,连呼吸都没有。

她担心地戳着安隅的手臂:“你还好吗?”

安隅眼睛平视前方,反手捏紧黄耘霄的手臂,力气大得将黄耘霄都捏疼,声音却平静又低缓地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黄耘霄感受到安隅的紧张和不安,也反手馋住她的胳膊。

“我知道这是哪里。”安隅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这里是南洲。”

“南洲?”黄耘霄顺着安隅的目光看去,只见被整理出来的供桌最中央摆放着一个长生排位,上用金色的漆墨和工整的字迹写着——南洲明珠安隅延生牌位。

安隅全身脱力,被黄耘霄和及时赶来的季云间一左一右搀扶住。

她低下头,不敢让人看见她眼里溢出来的泪水,但断线般的泪珠不听话地划过她的脸庞,烫在肌肤上。

季云间抱着安隅飞身出了小屋,留下黄耘霄和宿莽跟老太太告别。

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不要再往前走,那里有很多猛兽,最近不知从哪里迁过来更多,危险得很。

黄耘霄装作知道了,并且用自己父母的名义立誓绝对不会去,老太太才放下半个心。

溜出去之后黄耘霄才嘻嘻笑着:“我没有父母,去哪里都管不着。”

宿莽道:“要是你父母真的还活着,岂不是害了他们?”

黄耘霄冷哼一声:“要是他们还活着,我第一个冲过去捅他们两刀。”见宿莽一脸不赞同,她接着道:“你怕什么?我是斩断了一切尘缘才入的建宁,就算之前有父母,天道也不会将他们再算成我的父母。”

即使知道这里是南洲,可众人还是毫无目的地前进。宿莽刚入沙漠的时候就算出这里是极南之地,但是南方这么湿润的地界,不应该出现荒漠才对,所以,他以为是自己算错了没敢说。

这里已经不是安隅记忆里的家乡,出事之后的几十年她怕渚空城的追捕,根本不敢回来;后来胆子大一些回来看看,发现瑶池干涸,建筑破败,大部分居民沦为难民或者迁移到别的地方;再后来,这里灵气消散,土地开始被黄沙侵袭,知非带着她在沙里转了两天,没有碰见一个活口,连老鼠都没有见到一只,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想到,原来在南洲,还有老人在供奉着南洲明珠,还在期盼他们安府回来,她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将她的名字一代代地传承下来。

她只知道即使这里满目苍夷,每一块土地都铺满她们家人的血肉,每一块空气依旧充满厮杀声和金戈交鸣声,每一颗沙土都饱含热泪,她依然想回来,依然非常深沉地爱它,非常。

几人出门时正是正午,艳阳高照,细腻的沙石充分吸收了太阳的热量,烤得空气更加灼热。

黄耘霄扯了扯衣领:“什么鬼地方,要热死了。”为了储存法力,几人都不敢随意乱用,只能**凡胎地扛着高温。

季云间冷冷瞥了黄耘霄一眼,带着几丝杀气,黄耘霄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心虚地偷看安隅,发现对方并未察觉,才松了口气。

半晌又反应过来不对,季云间凭什么瞪她,关他什么事?于是她也回瞪季云间。

但她视角太低,瞪得自己的眼睛都被风沙迷住,季云间也没发现旁边有一双眼睛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又是从天亮走到天黑,这可比上建宁山累得太多,遂感觉时间也过得缓慢,几人视线里除了黄沙以外,终于出现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根倒塌了一半的圆柱,上面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呈祥,斜斜地插在沙里,露出的一半依稀还可见到上面涂着金或银的色彩,还有被人挖走珠宝的坑洞。

安隅奔过去迅速认出来,这是南洲祭祀的地方。

这跟柱子是她父亲每次祈福游街的起点和终点。每年大家都要用金箔或者银箔碾成粉末,混入浆糊中,然后涂满双手在柱子上印自己的金银手印,以示送愿望达天听。

每年柱子顶端的位置必然是属于她的,因为她会坐在二哥安若拙的肩膀上,让他带她飞至最高点,在上面印满自己的手印。

时间过去两百多年,柱子上的金银浆糊居然还没有完全脱落,她仔细抚摸一只半残的手印,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当初喧嚣的气氛和手印主人殷切的希望。

正当安隅沉浸在回忆里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野兽的咆哮,紧接着狼烟四起,远方好像有千军万马扫荡起漫天黄沙朝这边奔来。

四人立即紧张起来,以柱子为遮挡,背靠背蹲下来。他们不知道这里会出现什么东西,小心谨慎为上。

不过眨眼间以一头狼为首,冲过四人的身边,再往后一些稀稀拉拉的小动物也迅速穿过去,最后一个高大的身影骑着一只四足兽类奔过。

黄耘霄睁大眼睛:“是个人!”

已经奔出去老远的身影好像听到她的声音,又回头往这边而来。然而还没等他赶到,黄耘霄感觉有水滴在她额头,仰头一看,一声“卧/槽”顺口飚出。

她以为是下雨,结果是一只巨大的健壮的狗站在她头顶上方呼哧呼哧喘着气,黄耘霄头顶落下的雨正是大狗伸出的舌头上滴落的晶莹口水。

大狗的狗尾巴上绑着一些硕大的树枝,它对黄耘霄四人一阵狂吠,惹得它身后另两只同样的大狗接二连三地叫起来。

从最后一只狗身上跳下一个半大小子,他头上绑着一块破布,将头发遮得严严实实,深长的睫毛上落满了黄沙。

他毫不客气,一把捏住领头大狗的嘴,让它不能再发出声音,而后犀利的眼神朝黄耘霄他们射过来,问道:“你们是谁?从哪里来?想要干什么?”

黄耘霄没答反问:“你又是谁?从哪里来?带着这么多狗又想干什么?”

半大小子松开捏住大狗的手,一指黄耘霄:“咬她。”

黄耘霄一蹦三尺高,竖瞳紧缩,一个暗红的烙印自额间的疤痕后闪现,印入半大小子身后的大狗眼中,随后大狗的额头上也出现一个同她额间一样的痕迹。

半大小子见大狗没听自己指令,刚想斥责,却被大狗咬住衣领扔了出去。

黄耘霄插腰大笑:“姑奶奶学会操控这群畜生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此时刚刚奔过头的那个人正好回来,看见半大小子被大狗用一只爪子压在沙地里,像一只乌龟一般愚蠢地在沙海里划动着四肢。

这只狗是家里从小养到大的,不可能无缘无故攻击主人。

男人只消一眼便推测出黄耘霄几人来历,立刻恭敬地说:“竖子无礼,还请山人高抬贵手。”

原本还在嘲笑半大小子取乐的黄耘霄抬眼看向男人:“你儿子?”

男人称是。

黄耘霄再一抬眼,看见男人身后还瑟缩着一个用头巾遮住整颗头颅的妇人,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令黄耘霄眼前一亮。

她绕过男人,兴奋地往妇人那边跑。却没想到吓得妇人腿一软,跪在沙地里连连磕头:“山人,我马上就要临盆,腹中胎儿已成型,请山人放过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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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生平记录帖
连载中黄嘉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