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哼哼唧唧:“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师父已经被那个臭小子吞了。”
宿莽一愣:“我?什么时候?”
万里冷笑一声,将宿莽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白兹的手艺真不错,原先只是五分像,现在倒是九分像。”
众人都知道他指像谁,宿莽更是像吞了根鱼刺卡在喉咙里:“我不像谁?我就是我。”
万里“呸”地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我师父的魂一直在你这里养着,尤其是这具身体,一直压着他的一魄,不然你以为你能如此顺利地转移?可恶的白兹,用假消息将我四处遛,真的魄却一直藏在节南山。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将你三魂一并抽出来……”
“不对,”安隅打断他的话:“你的目的是复活你师父,白兹的目的也是复活你师父,为什么你们不共同合作?”
“谁说我要复活我师父?”万里看向安隅,却更像看向远方:“我只是求一个答案,求她一个解脱。”
“谁的解脱?”安隅刚问出口,地面传来低沉的轰隆声。
这种感觉和朝雨谷出事前的感觉异常相像,随着声音越来越想,石洞顶上哗啦啦地落下大颗砂石。
宿莽想也没想唤出断虹斩断吊着万里的捆仙绳,万里摔在地上,像虫一样蠕动两下才翻过身,大口喘气。
黄耘霄看了万里一眼,背过身去:“你之前在建宁也救过我,这次算是还给你的。”
万里仰躺在地上抽着气,闻言哈哈大笑:“还我的?哈哈哈,你还得清吗?还得清吗?!” 他上半身抽动,不时抬起头目眦欲裂地看着黄耘霄,吼道:“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清!”
黄耘霄没再理他,跟着宿莽他们快速走出石洞,进入来时的地道。
地道的通风口已经震得塌陷,他们此时才发现地道里有很多岔路口,这不得不令几人想到鸟女的山神洞。
黄耘霄皱眉道:“果然还是鸟女巢穴?难道我们又回了天凌台的地界?”
宿莽边走边掐掐手指:“不对,地面上人烟荒凉,不像天凌台。”不同的是这一次投石问路居然行得通,几人快速穿过逼仄潮湿的地道,前面陡然露出一丝光亮来,探得入口处狂风大作,沙尘漫天,勉力睁开眼睛,视线的范畴都是黄色的沙丘,高低起伏,断崖绝壁。
月华如水熨烫着几人,为她们的身躯渡上一层银色的光。
“这里是哪里?”安隅问。
宿莽抬头看了看星宿,表情似不可置信,摇了摇头:“不知。”
遂毫无目的地向着月下前行。
安隅不知为何有些惴惴不安,黄耘霄安慰她:“我们用的归去箭应该是回悲谷主之前的地盘,他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
安隅点头,却还是有如芒在背的感觉,好像一直有人在盯着她。
她回头看了一眼,背后乃至四周都是空无一物的沙丘,什么都没有。
在单调的景色里走得太久,不但是对体力的消耗也是对精神的折磨。几人中修为逊色的安隅没多久开始感到疲惫,而且觉得月光刺目。
季云间长腿一迈,行至她跟前,半屈下腿:“我背你。”
安隅还想推辞,被季云间扯住脚踝往前一拉,整个人便伏倒在他背上,还没来得及惊慌,季云间已经稳步前进。
安隅好气又好笑:“你干什么?我自己能走。”
季云间抿紧嘴唇不理她。
安隅也懒得挣扎,她不是矫情的人,索性趴在他的肩头:“你这么霸道干什么?我不是小女孩子,可不吃这套。”
季云间还是不说话,可安隅看到他近在眼前的耳尖微微泛红,调笑之心大起:“我是有夫之妇,这样是占你便宜了。小公子你说吧,要多少钱?”
“没成!”
“啊?”季云间的声音太轻,安隅没听清楚,扒着他的肩膀往前探了探脑袋:“你说什么?”
“你和祝适没有拜堂,也没有圆房。”季云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你们礼没成,所以你不算有夫之妇。”
安隅品出点意味,愣住没敢动,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你什么……”
季云间打断她道:“就算拜了堂,圆了房那又如何?”
“……你今天话有点多。”安隅嗫嚅着,说出的话一个字比一个轻,最后一个字几乎溃散在夜晚冰凉的风中。
季云间传出一声轻笑,将她往上颠了颠,继续迈着稳重的步子往前走。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越往前走越荒凉,这片沙丘灵气稀薄,寸草不生,完全不像是悲千古会择址的地方。而且进入下半夜,呼气成冰,安隅冻得直哆嗦。
季云间给她输了点法力护住她,被安隅阻止:“别,这里没什么灵力的样子,你们的法力少一点没法补,别浪费。”
季云间唤出肃清在眼前一晃,又立马收了回去。
安隅知道他的意思是肃清会凝聚灵力,不怕。但是走在前面的黄耘霄和宿莽不知,他们被突如其来的冰蓝色光芒惊得回头,拉开架势,待看清楚是肃清,才松了口气。
黄耘霄骂骂咧咧:“搞什么,你是在炫耀吗?”她失去了九日,心里非常不愤,手中空得很。
宿莽安慰她道:“你别生气,到时候我帮你炼一个好过九日的。”他师父白兹相当擅长炼器,宿莽自不会差。
哪知黄耘霄并不领情,还踹了他一脚:“滚吧,你这个有两个法器的人。”
她气鼓鼓地往前走,宿莽又追上去:“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也背着你吧。”
黄耘霄突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往前扯:“那里,那里。”
“什么?”宿莽差点被她拖得跌倒在沙地里,他狼狈地站直,看见一望无垠的黑褐色沙漠里有一簇特别细小的豆火,不摇晃,不闪烁,像温柔巨兽的一只眼睛,柔和干净。
在黑暗中摸索许久的四人像是看到希望之光,跌跌撞撞往那边冲去。
行至跟前才发现是一座石头堆砌的小房子,房子的下一半淹没在沙里,上一半露出地面,发出光芒的,正是与沙地齐平的一个小小窗户。
窗户是厚厚的白色油纸糊的,因为怕风沙,所以窗户外钉了许多纵横交错的木条用以加固,从外往里瞧,什么都看不见。
黄耘霄急不可耐地敲了敲窗,等了许久,才有一根枯黄的树枝敲打在窗户上,然后树枝左右摇晃,在角落里捣鼓一下,窗居然打开了。
黄耘霄探进去一只脑袋,被安隅揪着发髻扯了回去。
安隅道:“你容易上火,让我来说。”
黄耘霄摸着自己的发髻“哦”一声,乖乖站在她身后。
安隅学着黄耘霄矮下身子,从窗户里探进半个头,才知道她们的位置其实是在这座房子的顶部,这应该是位于房檐下的一个既可透气又可采光的小气口。
房子里面落差很高,差不多有三个季云间的身高,窗户下站着一个老太太。
安隅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旅人,能讨个地方歇歇脚吗?”
老太太听得声音,往前走两步。安隅这才注意她执一根拐杖,也就是刚刚用来开窗的树枝,拐杖一点一点密集地敲打着地面往前走,原来她看不见。
瞎眼老太太声音很和善:“孩子,你下得来吗?我去给你搬个梯子。”
安隅道:“老人家不用,我下得来。”
老人怔住:“我房子可高了,你怎么下来?”
安隅道:“我……我家里弟弟妹妹就爱爬高,他们能带着我一起跳下来。”
老人家连连称是,让开几步,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跳。
几人落得屋中,才发现这是一个堪称富庶的家庭。老太太眼睛看不见,但烛火点得满墙都是,还有大桶的灯油堆在角落,墙壁上镶嵌了金色的壁画,定睛一看,居然是用真正的金箔贴制而成,堂屋的正中央摆着一个长供桌,玉制的如意和珊瑚簇拥的东珠还有其余的金银制品满满堆了一桌,甚至将供奉的神像都挡住。
老太太敲打着地面,领着众人往里屋走:“去灶房,那里有吃的!有水喝。”
“有水喝?”安隅诧异:“老人家,这沙漠中,怎么会有水源?”正因如此,她刚刚与老太太搭讪,都不敢说想讨口水喝,怕说了人家不让进来。
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我儿子说家里的井应该是连通着地下河,一直有水冒出来呢,不缺水,不缺水。”
“您还有个儿子?”安隅并未见到屋里有其他人,季云间也摇摇头,他没在这栋建筑里探得别人的气息。
“还有呢,还有个儿媳妇和小孙子,小孙女也快降世啦!”老太太的手微微发抖,从壁橱里掏出两碗白面,摸索着开始和面:“我给你们擀面条吃。”
四个人中没有一人会做饭,只能站在盲眼老太太身边给她打打下手。
黄耘霄转了一圈,怀里抱着一个比她手臂还粗的玉如意:“大娘,我要吃两大碗!”
老太太笑呵呵地点头。
黄耘霄又道:“大娘,你家里怎么这么有钱?好多宝贝。”
老太太叹了口气,手上动作却不停:“这是我家祖辈流传下来的,据说是我们祖上主人家的东西,祖宗说替他们收起来,等主人家回来了,再给他们宅子里送去。”
黄耘霄好奇地问:“他们去哪里了?这么多好东西都不要了?”
老太太却好似不愿意多说,只哆嗦着手往滚开水的锅里下面条:“你们吃肉臊子还是酸菜臊子?”
黄耘霄一下被岔开话题:“肉肉肉!多来一点。”
于是老太太给黄耘霄堆了两大碗肉臊子面,撑得她只打嗝。
吃完黄耘霄又精神起来:“大娘,你的儿子儿媳妇哪里去了?”
老太太看不见的眼珠子里流露出几缕忧愁:“他们去寻吃的东西了,最近外面的野兽变多,半夜都不消停,一直叫,令人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