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首被喷了一头一脸,耳朵眼睛皆进了血沫,一股灼烧的痛感袭来,令他一下瘫软在地,仿佛面门着了大火,剧痛灼热。
安隅退至几步开外,大喝一声:“季云间!”
庙宇外没有人回应她,但那仙首脸上的血渍开始有意识地游走,眨眼间形成一个诡异的阵法,血雾炸裂,仙首的脸上五官消散,只剩一个翻着红白肉沫的圆球。
他先是扼住自己的脖子,后又在自己脸上一阵乱摸,喉咙里发出呼吸不过来的急促喘息,最后他用自己的手指不停地在自己光滑的脸上戳出一个个小洞。他在寻找能让他呼吸的洞口,鼻子或者嘴巴,只可惜直到最后,他将自己的脸戳成了莲蓬,也没戳出能换气的洞。
君安一脚踢开已经凉透了的仙首,对众人道:“劝你们最好不要打我的主意,今日谁动我一下,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一向见惯了大场面的各家玄门领头人,互相看了看,也不知是信她还是不信她。最主要的是目前为止他们被金乌楼抽走的法力,还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所以谁也不敢动。
安隅没时间等他们表态,因为那边万里已经扑灭了身上的真火,再次疾步朝她奔来。安隅口含弹簧铜片控制着小鸟去拦阻他,一边往庙宇外跑去。
同时寻雪也被季云间引得朝庙宇的方向两脚生风地跑过来。
眼见安隅要与寻雪撞个满怀,她却身形一矮,丛寻雪的侧腰滑了出去,剩寻雪与万里撞了个满怀。
安隅回头去看,寻雪背上被拉开一个大口子,是肃清的剑痕。
一条泛着蓝光的法力勾住了她的脚踝,缠紧她的脚踝用力一拉,使她凌空跃起,准确地落入季云间的怀里。
安隅朝他点头:“摸清楚了。”
季云间会意,也略一颔首表示回应,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安隅到手,立刻用一只手臂托着她,另一只手臂挥着肃清与江云书一通乱斗。
他剑法是不精,但肃清精通啊,加上江云书本就虚弱,两人之间居然一时没分出高下。但时间一久季云间才知道为何平日里知非扛着安隅总是喜欢简单粗暴的拼法力了。他现在一举一动时时刻刻都得注意着不伤到安隅,掣肘得很。
安隅只听得耳边风“呼呼呼”地刮,不由得又将头往里埋了埋,眼前就是季云间精瘦的胸膛。但见他衣领下胸口前有什么东西凸出来,她摸出来一看,是克己仙尊的魂瓶。
她道:“你真的抢回来了?”
季云间百忙之中朝她勾了勾嘴角,重重地点了下头:“谢谢你。”
其实早在两人藏身的那个石窟里,安隅就翻出了能控鸟的特质的弹簧铜片。
她小时候无聊,种过一颗柿子树,但是她没吃过几个完整的,成熟的柿子总是被鸟儿们啄到只剩一半后掉下来。
于是大哥安勉给了她一个小铜片,教她用这个驱鸟。安隅于修炼一道无甚优势,但在这些旁门左道里显现出了过人的天赋。她熟练掌握了这个小小弹簧铜片的方法后,还拿去安府擅长炼器的客卿那里做了修改,令此物不但能驱鸟,更能控鸟。
最成功的一次是她练功输给了澄心后,心有不甘,于是命令一只麻雀每日清晨守在澄心的房门口,见他出来后就往他头顶拉一泡屎。
那时教她们功法的师父额外严格,迟到早退都要受罚。澄心无法折回换洗,只得每日清晨都头顶一泡鸟屎去参加早课,日日如此。直到后来大哥戳穿了她,被澄心追了三条街才罢手。
季云间觉得这个弹簧铜片好是好,但只能驱鸟,万一安隅面对的不是鸟而是人怎么办?
于是季云间取了一点自己鲛人血,用法力裹了,要安隅含在后牙槽上,又在她的十个指甲上也涂了涂,只要季云间想,一滴就可以要了对方的命。
当江云书主动掏出克己仙尊的魂瓶的时候,安隅知道机会来了,她驱动和季云间之间的传音阵,让他找机会抢夺魂瓶。
江云书正值虚弱的时候,季云间出其不意定能成功。只是没想到声名在外的天凌台掌门寻雪竟是个表里不一的真小人,居然偷袭她,逼得她真的用上了季云间的血。
此刻日光正盛,金乌重新在高空出现,四周再也不是那灰蒙蒙的景色。
季云间扛着安隅,被万里、鸟女百里、江云书以及寻雪团团围了起来。
他依旧一脸淡然冷漠,但神情里罕有地带上了几丝兴奋,肃清的剑尖指向地上,最后一滴血从它玉一般的剑身上滑落下来,融入泥土里。
这滴血来自百里和季云间的腰侧。
最后一刻季云间一剑带过两人的腰际,血液溅出。百里立时封了自己穴道,生怕鲛人血毒,同时季云间的腰侧已经生有新肌。
半边身子都是鲜血的百里被奔过来的鸟女扶住,他水墨画成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朝江云书投去一瞥。
江云书手腕晃了晃,空中立刻像是有一根透明的丝线牵于她手,轻柔飘逸地堆叠起来,居然是那条白绫。
那条名为无暇的白绫不知在什么时候捆住了整座庙宇,化为夺舍阵法,现在被她撤回来后,墓碑庙的夺舍阵才算真正被放弃。
一直在旁边看得心焦的晚达终于长舒一口气,道:“江镇长,你想通了就好……我们还可以想想办法……。”
江云书却并不理他,白绫自她手掌上划过,出现一张张细小人脸,那些被封印在墓碑庙里近两百年的魂,被她转移到了白绫上。她将法力拧成一股细线,勾出其中一张,但听庙宇里发出一声冲天哀嚎,一人跌跌撞撞滚了出来。
他的一魄捏于江云书手中,另外三魂六魄正被相弘鸟用力往外拉扯。
百里抚掌:“江镇长好气魄。”
随着话音落下,白绫如鞭挥舞,一缕缕青烟魄被从里面甩出来。墓碑庙宇里的人因为感受到自己在外面飘散的那一魄,纷纷不顾相弘鸟的恐吓,跑了出来。
他们如同雨后逢甘霖,对聚齐自己完整魂魄的渴望超越生死,超越一切。
江云书回睨了百里一眼,百里笑得愈加邪肆:“辛苦江镇长了。”
原本空中地上到处摸爬滚打的小相弘鸟们寂静了下来,瞬间汇聚在鸟女身后,鸟女背上的五彩羽翼突现,每一根羽毛里都藏着一只相弘鸟眼,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盯住了那群在呼唤自己魂魄的人。
就像中了千斤坠,刚刚四散的人们立刻半步也挪不开。
万里和寻雪还在契而不舍地纠缠着安隅。季云间伤了又好,好了又伤,寻雪和万里因惧怕他的血咒,也不敢真正令他血溅四方。
晚达一脸又痛惜又惋惜,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叨叨絮絮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莫再造杀孽,千万不要再叠恶果啊。”
眼见第一个人的魂魄已经被完整抽出来,身体软趴趴倒在地上。百里身后的鸟女羽翼轻颤,那丝白色的魂魄便被她吸纳了进去。
江云书立刻祭出玉骨瓶,手指从里挑出一道流光附于被抽去魂魄的肉,体上,原本萎靡不振的肉,体瞬间有了神气,虽然还四肢不太协调地样子在地上爬,但看得出是朝江云书的方向爬。
跟在江云书身后的那几个壮妇,立即上前,将夺舍重生的人搀扶起来,闪至一旁。她们充满希冀的眼神再次落在江云书身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下一个目标。
鸟女眯着眼,面色潮红,神魂颠倒。这可是高阶修者的完整魂魄,按理一个就够她吐纳吸收上百天,可现在她居然只深深吸了几口气就好像完全消化掉,双眼愈加闪亮起来。
她如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样,冲着相弘鸟迫不及待地道:“还要还要,快点,下一个!”
相弘鸟努力耕耘,终于第二条魂魄直冲鸟女而去。
晚达见状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四下乱飘,忽然在江云书身后那些壮妇身上顿住,立刻朝她们走过去。
那些壮妇站得离江云书有点距离,其一是害怕打扰到江云书施法,其二是离被夺舍着越近就越能抢回人。
晚达偷偷潜过去,看她们手忙脚乱却又毫无章法地照顾着两个刚刚夺舍重生的人,忍不住插嘴道:“他的魂魄还没固定稳,你们这么折腾等下又跑了,那时候就徒留一具无用尸体。”
有一个稍显年长的壮妇回头看到是他,没有再赶他走,反问道:“那要怎么办?”
“你们不会?”晚达认为她们应该早已熟练此事才对。
“之前都是镇长安魂魄,我们哪里有那种本事。”
晚达虽不赞同江云书的计划,但再想此人夺舍成功也是人命一条,于是挽起袖子在那个夺舍者的丹田注入一丝法力运行于周天,帮他梳理筋脉,又在他的双肩和头顶各燃起一朵莲花咒后才道:“待这咒印消失,魂魄通四肢百骸,便可了。”
众妇女一阵七嘴八舌的道谢,其中一个还大力拍了拍晚达精瘦的肩背:“老小子不错,要不是你太老了,也可以跟我回去生娃。”
晚达咳咳两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你们不怕江云书死后,石门镇会被天下玄门追杀灭门?”
壮妇们一愣,还是那个年长的道:“镇长怎么可能会死?休想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