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你很高兴么?”

盛夏时节的赵府花园,刚从外面回来的赵小山将苏墨儿拉去假山后,直接将人困在自己臂弯里,叫她逃脱不得,开口便是问的这几个字。

彼时苏墨儿还与他不甚熟悉,在她眼里,赵小山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管事。即使老爷子给她下达了勾引他的任务,即使她万分努力,可还是没能打动他的心。

苏墨儿是个务实的姑娘,不管处于何种境地,她只想让自己过的舒坦过的好,于是便将目光放在府里其他人的身上。偌大的府里,不只有一个管事,不是么?

正巧有个庄子上的管事来送新鲜瓜果,苏墨儿追了出来与他在花园里散步,她容貌过人又温柔小意,只需要略施手段,寻常男人根本无法抗拒,那人很快就将她挂在了心上,这次来甚至主动在花园里等她,特意给她送了庄子里新鲜的甜瓜,巴掌大,芳香宜人。

苏家太穷困,院子里种的都是能吃的菜,自然没有解渴的水果,苏墨儿自小到大也没吃过几次,因此捧着甜瓜笑的真心实意。而这一幕,恰巧被赵小山看见,他像是丈夫捉奸妻子一般,冷笑看她。

那时候的表情与现在一样,只不过他现在眼睛无神,落在了苏墨儿旁边的位置。

他生气了。

她轻而易举的识别出他的情绪,额角一跳。

“主帅,小女被选中为主帅看诊,所以心下欢喜,但听闻主帅眼睛看不见,吃惊之下难免事态,还请主帅谅解。”

五年过去,苏墨儿确定自己的声音和以前不一样了。十七岁和二十二岁,怎么可能一样?现下她还特意压低了声线,他不可能发现。

“是么?”宁镇山伸手,“如此,就劳烦大夫了。”

苏墨儿上前说一句失礼,指尖搭在他的腕子上。他坐着她站着,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味道,清爽的和多年前一样。

一瞬的失神,宁镇山忽地转头看过来,苏墨儿吓了一跳,后知后觉他看不见,悬着的心又落下。

半响之后,苏墨儿蹙眉,“主帅脉象平和,并无中毒迹象。”

“你也看不出来?”董岩都要急死了,这和王大夫的诊断一样。

苏墨儿抬脚从宁镇山面前过去来到另外一侧,小声道:“还请主帅伸出右手。”

一般人失明之后陷入黑暗里定然会慌张无措,但宁镇山格外的镇定,苏墨儿借着诊脉悄悄侧头看他。

他垂着眼眸,依旧鼻梁悬挺英姿俊逸,甚至因为这五年的时光而多了几分成熟男人气概,比五年前的赵小山更加沉稳,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大夫姓什么?”宁镇山忽然开口,苏墨儿反应很快,立刻道:“主帅,小女姓刘。”

“刘大夫,主帅怎么样?”董岩迫不及待地发问。

苏墨儿放下手,如实告知,董岩一脸失望。宁镇山两只手撑在膝上,面无表情,似乎眼睛瞎了的人不是他。

既然她没办法,失明一事又与她无关,或许,她可以被放归回家。苏墨儿行了个礼,温声道:“主帅,将军,夜深露重,小女就先行告退了。”

留着她确实没什么用,董岩正烦躁着,便随意挥手示意她走。苏墨儿缓步后退,眼看着就要绕过屏风离开,谁料一直安静的宁镇山开口。

“刘大夫且慢。”

他起身,竟然还能动作娴熟的打理衣服上的褶皱,云淡风轻的道:“刘大夫可会针灸之术?”

“回主帅,略懂一二。”

“她不熟练,不如请王大夫过来?”

“就她了。”宁镇山开始解衣服,董岩识趣的退出去,叫人送来需要用的东西。如此以来,苏墨儿也无法借口不精推辞,只能硬着头皮回来。

她想不通为何他非要她来?认出她了?

不可能,苏墨儿很快给出自己答复。时光是一把锉刀,已经将她打磨的和之前不同,何况他眼睛瞧不见,更不可能认出自己。或许……他喜欢女大夫来给他看诊。

想到这个可能,苏墨儿心下泛起异样滋味,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那边宁镇山已经躺在了床榻上,问她:“正面还是背面。”

“如此便好。”

她刚要去碰银针。

“净手了吗?”

苏墨儿脸色一红,低头看自己的手,确实不干净。要怪也怪他,将她投入大牢里,这才染了污秽。

外面有人送来水盆,端水的是个俊俏少年,也就十**的年纪。苏墨儿多看两眼,洗净手后还用毛巾擦擦自己身上的灰尘。她记得他喜欢干净,那时候结束后她嫌累,他总是会抱着她耐心清理,第二日醒来她一身清爽。

“主帅,要开始了,如果不适您及时告知。”

“医术不精还要出来给人看诊么?”

苏墨儿拿着银针的手顿住。

宁镇山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可苏墨儿就是听出来他的嘲讽之意。“我方才已经说过了,略懂皮毛,主帅不放心可以请其他经验老道的大夫过来。”

宁镇山不置可否,苏墨儿有点恼。

这些年为了讨生活,苏墨儿成了个泥人般没脾气的人,但不知怎么,他一句话就将她的火气勾出来。

下针时候本想故意重一些,但灯火通明之下,她看见床榻上的男人满身伤痕。

之前她见过他伤痕累累的后背,现在才看见前胸伤势更严重,错落的疤痕张牙舞爪,胸口处一道箭伤,就在心脏上方寸许之处。

苏墨儿呼吸滞闷,眼睛发酸。

“主帅……受过好多伤。”

“与你何干?”

冷漠无情又刻薄,苏墨儿不再和他说话,直接落针,一针又一针。有的地方渗出血珠子,苏墨儿也当没看见。

是,他现在与她何干?

为了扎针方便,苏墨儿是站在床边弯着腰,时间久了不免觉得腰疼。以前她没有腰疼的毛病,是生完孩子之后颠沛流离落下了病根。苏墨儿咬着唇坚持,还有五针结束,待扎完之后,她已经疼的冷汗连连。

“刘大夫可有恶疾?”

苏墨儿攥紧拳头,嘴上还得客客气气。“回主帅,并无。”

“那你为何喘息这般重?”

她差点忘了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如今眼睛看不见,听觉和嗅觉应当更加灵敏。忍着疼迅速调整呼吸,苏墨儿惨白着一张脸扶着腰,竟还能温声回话:“主帅感觉如何?”

“尚可。”

之后屋里二人便谁也没开口,去了银针后董岩就进来了,似乎有什么事情禀报,苏墨儿立刻退了出去在院子等候。

腰还是疼,要是院子无人她能随意伸展,但光守着的士兵就有五个,还有几个穿着常服的人,她不敢轻举妄动失了规矩。

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舒缓一些,过了会董岩出来,苏墨儿忍着腰疼上前问:“将军,我可否归家了?”

“刘大夫,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抱歉不可让任何人离开。”

“可与我无关。”

董岩道:“所以刘大夫更该留下,以证明清白。家里可还有其他人?我可派人告知一声。”

“没有!”苏墨儿回答迅速,“只我一人。”

董岩道:“如此甚好,来人,请刘大夫去客房住。”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只有这一间干净房间,竟然是上次她住过的那间。不过被褥换了新的,苏墨儿一身疲惫的坐下,缓了半响之后,才扶着腰起身。

屋里有水,她简单清洗之后躺下,脑子里先是想家人,或许娘在担心自己,小宴和枝儿年岁小什么都不懂,琢磨片刻,她决定明日想办法出去,就算不能回家,她也得告诉家人一声。

至于为了不让官兵去家里……自然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软肋。

春日夜里寒气重,苏墨儿翻了个身,将被子掖好,蜷缩成一团后才觉得手脚有些许热气。

失眠的她思绪不受控制,又飘到了赵小山身上。不,他现在叫宁镇山。

五年的时光划出一条无法跨越的沟壑,他们早就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以前的宁镇山虽不会花言巧语,但对她甚是宠爱,从不会说重话。府里除了老爷子,其他人并不知道她和宁镇山的关系,所以那些没成家的年轻男子,总会时不时往她身边凑,讨她的欢心。

万众瞩目,被人讨好,十七岁的苏墨儿享受这种感觉,后来有一次,外院的护卫送她东西,被宁镇山看个正着。

即使如此,他也没怪她,更没有数落她。那时候的苏墨儿知道自己将人拿捏住,不免狂妄肆意,觉得连赵小山这等冰山似的人都被她融化了,因此与他相处时越发的骄纵。

偏偏,他总是纵着她,要星星不给月亮,就差将一颗真心刨出来捧到她面前。

然后呢?

然后他被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没了庇护的苏墨儿顶着一张漂亮脸蛋怀璧其罪,被各路人马找上来。寻常小厮还能应付,府上的二少爷却敢对她用强,还说一个丫鬟而已,他弄死了也无人在意。

床榻之上转辗反侧许久的苏墨儿终于沉睡,梦到了过往,一张芙蓉面拧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床边立着一道黑影静默良久,最后冷嗤一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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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未婚夫回来了
连载中观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