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可贺汀的动作却没停,火苗几乎挨着他被烫过的脸颊,他的嘴巴开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歪向一边。

贺汀勒紧他脖子处的锁链,迫使他正过脸来。

“我真的认得这玉佩!”魏如亥大口喘息,“一年前,我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贺汀牙关一紧,松开他。

“在哪里?”

“就在,就在舒州。真的,你要相信我,就在舒州。”

“具体时间。”

“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但是记得,就是在冬天,跟这个时节差不多。”

“是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看到的,那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

“她去哪了?”

“这,这我真不清楚。”

“你有没有想过,在这里,你伤了我,你出去后该如何交代?”魏如亥问他。

“你以为我能到这里来,是得了谁的准许?”贺汀目光已经冷到极致,“你知道废子的下场吗?”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资质好的女子往怀州、中州这些北方地区卖,资质较差的就往南卖。”

“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的。做这些我只是一颗棋子,我也是被逼的。我的上面斡旋的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被除掉,我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几年前,卢家被抄,其中不就有你的手笔吗?”

“你连这个也查到了?”魏如亥震惊。

“我求求你,我求你!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一定为你赴汤蹈火,我,我一定,一定将功补过,求你别杀我。”

贺汀听后朝他一笑,“好啊,那你就来问问她同不同意吧。”

随后孙柔玉着一袭白衣走了进来。

“一个作恶万千的杂种在这里祈求原谅,当真是可笑。”

“你·····”魏如亥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我今天,为的不是我自己,是为卢家上下百口人,为的是春深楼被你玷污的姐妹们。”

魏如亥恍然大悟,他说:“你竟是从卢家留下来的活口。”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富甲一方的卢家便日渐落败了。

直至一年前,魏如亥和舒州卫军一起进入了卢宅,卢宅早已不似几年前那般辉煌,却也是个难得的幽雅之处。

凭借世代积累的钱财,也够这一院子人安度一生了。

魏如亥拿了官令,直接下令卫军将卢宅围了个严实。给出的理由是:卢氏窝藏京都重犯,与之勾结。

这偌大的一口锅就这样扣在卢氏头上。卢氏当家老爷有口难辨。

最后在卫兵围了卢宅整整七日之后,卢老爷迫不得已遣散了宅院里的所以仆役。

最后,整个院子只剩下了卢老爷和卢夫人,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以及三两个不忍离开的忠心下人。

最后的事情大家都不得而知了,可能是因为做的很隐蔽,几乎没有见到多少血。

只是自那日之后,卢氏一族再也没有在舒州出现过。

而孙柔玉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因卢夫人酷爱听曲儿,在多年前招收了一批歌姬进来。幼时家境贫寒的孙柔玉便是在那时进的卢家。

卢夫人待这批歌姬是极好的,像个大姐姐一样养着她们。

孙柔玉她们在卢宅的地位仅次于卢夫人亲生的一双儿女。

因此当魏如亥带着卫兵与卢老爷和夫人对峙的时候,孙柔玉亲见了那是一场多么荒谬的,致人于死地的阴谋。

孙柔玉仍清晰地记得当日的魏如亥是如何颐指气使地说:“卢氏窝藏朝廷重犯,论罪当诛。”

“魏大人,我家老爷与我从不参与政事,一直安分守着自己的宅院过安稳日子,何来窝藏重犯一事?”

“那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也只是奉命行事。”魏如亥没有丝毫抱歉地继续,“使君交代了,若是有人敢违命不尊的话,那就休怪我无理了。”

“这卢家大院,谁知道有多少不干净的东西呢?”

听到他那厚颜无耻的话,卢夫人气的伸手指着他,“魏大人,我们卢氏一族一向只经商,旁的从不参与,所挣皆是清清白白,你这话未免欺人太甚!”

魏如亥只无赖地勾勾嘴角,“卢夫人,你一介女流之辈,按理说是没资格和我说话的,怎么?堂堂卢氏当家就这么胆小如鼠?”

破晓前,卢老爷被一封密信扰的坐立难安。

北州阿姊来信:幼女遭贼人掳掠威胁,恐被挟持前往舒州,望弟念及手足之情,尽力救甥女一命。

“老爷,眼前就是那些个卫兵,如何去得?只怕会中了他们的奸计。”

思来想去,卢老爷还是不顾夫人和子女的反对决定去冒这个险。

越想到这,卢夫人就越觉得这是他们设好的陷阱了,只怕老爷已经是凶多吉少。

而面前这些人,会放过他们吗?容他们遣散奴仆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魏如亥给他们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交出人来,要么就这样白白将他们几人耗死。

卢氏一族自古身正,最忌讳被污名沾染。

等到天快黑了,门口卫兵传来消息:卢老爷畏罪潜逃,目前已经被控制住。

卢夫人知道这是再给他们下达最后通牒了。卢家难逃劫难。

在那个月浓风急的夜晚,卢夫人悬梁自尽。

魏如亥命令卫兵将卢家大院里所有值钱的金银珠宝全都搬到了自己的住处。

最后,没有人知道原本显赫的卢家人去了哪里,官府也没有放出明确明确命令来,只是有传言说:卢家干了触犯律条的大罪,连夜举家卷铺盖跑了。

至此,孙柔玉原本宁死不愿离开夫人,可她看到那些人颠倒黑白,乱扣罪名,以至于逼死了老爷和夫人,她带着深深的绝望与无尽的恨意进了春深楼。

直到现在,她终于有机会给夫人和老爷报仇了。

“像你这种人,就该入地狱。”

翌日清晨,魏如亥在狱中畏罪自杀的消息便传到了大家的耳中。

“翟使,你的人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南冥宵状似不经意地问出口,“不会是,你想隐瞒什么,故意灭的口吧?”翟平哪敢说话?他强颜欢笑着。

好歹这魏如亥是死了,不然就翟平做的那些子勾当早晚得被抖出来。

“舒州看着风平浪静的,到底还是少了朝廷的督察,我回去之后自会向陛下禀明,一定会对舒州严加监察的,翟使放心。”

翟平内心叫苦连天。

这场雪终于有了要停的迹象,南冥宵和黄衡准备回京都了。

到舒州的出境口,南冥宵和贺汀并肩而立。

“真不跟我回去了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我以为你死了,可当我赶到北州的时候,我并未寻到你的尸骨。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南冥宵的脸上罕见地显露情绪,他侧着头看着贺汀,模样有些委屈。

“可为何?为何如今你我都相见了,你却不愿意跟我走?你是不是在怨我,怨我没能及时出兵。”

“我不怨你。我怨的人,我自会千百倍地叫他们偿还回去,南将军与我现在已经不是同路人了,我没道理连累你。”

南冥宵呵了一声,“好一个连累,苏玦,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你为什么要说出这样冷漠的话来?”

贺汀一直目视前方的眼睛眨了眨,他又在叫他苏玦了。

他在心里叹了声气,“都变了,回不到从前了,冥宵。”

“你知道我的性子,灭城之仇,我哪怕豁出性命也会报,我往后要走的路会是万分艰难,皇帝本就疑心你,我不可能让你冒这个险。”

听他这样的语气,南冥宵那股不甘和委屈劲才消去了一些。

“我想和你一起面对,不行吗?”

见南冥宵还是如此不依不挠,贺汀略显不耐道:“可是你现在只会添乱,只会扰乱我的阵脚。”

南冥宵不说话了。

贺汀面色冷冷地对他说:“你快些走吧,回你的临邺复命去。”

南冥宵眼眶有些发红,“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你要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你。那我就在临邺等你,我也定会为苏家,为整个北州报仇!”

贺汀心里也有点酸涩,“以后再见,记住我叫贺汀,世间早已没有苏玦了。”

“是你加冠之前给我写信提到的那个鹤汀吗?你的表字。”

“贺氏的贺。”

南冥宵沉默一秒,乖乖道了声:“记住了。”

说罢他低头认真地对贺汀说,“我马上也要加冠了,也取了表字,叫承曜。”

贺汀把这两个字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承曜,承接明亮光辉也,是个好字。”

“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贺汀对他说。

随后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一枚玉佩,是那日在罗老七那里用那颗天湖蓝宝石雕刻的,一轮撒光圆日佩,边角被拿去修补了碎玉佩的祥云枝,透过日光来看,正好可以看到圆日中央的一道道波纹,似湖水的涟漪。

碧湖色的圆日,是最与众不同的,就连流淌的波纹都这样独特。

南冥宵不可置信,“真的是给我的吗?”

“提前祝你生辰快乐。”

贺汀看着他,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与南冥宵久远记忆中的那抹明媚笑容相重合。

南冥宵带着他的副将黄衡策马离开了舒州。

临走前,南冥宵不愿让贺汀面对送别的场景,告诉他一定要等贺汀先离开这里,他才会走。

贺汀无奈只好跟他告别,先回去了。

南冥宵望着贺汀远去的背影,就那样看了很久很久,就到视线里的贺汀变成一个小黑点。

他才对黄衡说,“走吧。”

此去一别,或许经年。

再见之日,遥无期限。

贺汀在未化干净的雪地里走了很远很远,风把他的眼睛和鼻子吹的红红的。

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是回望之时,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白茫他乡零落客,杳然殊途行漫漫。

安置妥当之后,贺汀找到孙柔玉,问她:“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孙柔玉释然的舒了口气,“我自幼便在舒州长大,哪怕遭逢变故,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卢夫人待我最好了,之前她常同我讲她年轻时呆的地方。”

“我想那一定是个极美的地方,所以我准备去那里看看。”

贺汀从未见过他这位舅母,只在北州的时候听母亲提到过,自己有位在舒州经商的舅父,舅母是自小在异国长大的大煜人。

“路途险阻,你要万分小心,可有同行之人?”

孙柔玉点点头,“公子放心,有人与我同去。”

“如此便好。”

孙柔玉虽然与贺汀算是相互利用,但本质上还是感谢对方的。

“贺公子,你是位好人。经此一别,我们不知何时会再见了。我在此预祝公子早日得偿所愿,寻得自由。”

“那我便祝孙姑娘此程顺利,往后无忧。”

二人相视一笑,自此告别。

很快,贺汀便和崔伯午出发前往南水县,与呼晴她们会合。

南水县地方不小,这里的人也很热情。

他们来时正好赶上了南水县的集会。街上热闹非凡,客商络绎不绝。

快到新年了,家家户户都出来购置年货,巷子里,街边店铺旁都系满了彩结,贴上了红红的年画,对联。

街头杂耍的艺人不停变换招式,新奇地引得游人连声道好。舞狮队灵活地游走在拥挤地街道上,它的步伐随着跃动的鼓声灵活跳跃。稚童们被这精壮的狮子逗得咿呀叫唤。

贺汀他们来到一家香坊,他掸了掸落在头上的彩福丝,“好生热闹。”

呼晴和其其格看到他进来,开心地说:“公子你来啦?”

“嗯,先生要晚些过来,他去逛前面药铺了。”

贺汀伸手递给她们一人一个福袋,“提前祝你们新春吉乐。我看街上有好多卖福袋的,说是南水特殊的习俗,能讨好彩头的。”

她们道了谢接过来,其其格迫不及待地拆开福袋,激动到,“哇!哇!哇!我终于抽到这个福袋啦!”

呼晴笑她,对贺汀说,“公子你这可算是送对了,最近其其格可痴迷抽这个福袋呢,已经向好多人讨福袋了。”

其其格得意地举着抽到的福卡,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和福卡的颜色一样是浅浅的红,嘴边扬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我抽到最想要的福卡喽,我手气好不好。”

“好好好,其其格运气最好了。”贺汀和呼晴夸她。

贺汀坐下来,听她们慢慢讲述这里的事情。

呼晴和其其格到达南水县后,按照贺汀交给她们的答复对南水香坊的人一一说了,起初这里的人并不信。

可幸亏他母亲先前曾留下命令,若有人能对出她留下的暗号,便是未来的接班人。

贺汀早已经把暗号告诉了她们。

于是呼晴和其其格就在香坊安顿下来。

贺汀趁着头过年的这几天把母亲留下的铺子都好好清算了一番。

母亲说的没错,她在南水的生意确实很大。

这里有近一半的商铺生意都是母亲当年建立起来的,到如今已经是老字号了。

除夕之夜,四人围坐一起吃饭。饭桌上有清炖鲈鱼、葵菜羹、煨鸡汤、蟹粉狮子头、蒸苏饼,还有一壶椒柏酒。

四人共同举杯,庆祝新春。

贺汀喝了一口酒后,看着他们,郑重的宣布,“过了今晚,我和先生就要继续往北走了。”

其其格咬着苏饼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

“因为事情还远没有完。我接下来要继续往北走,去怀州、中州这些地方。”

贺汀又斟酌片刻,接着说,“此去凶险万分,我不愿你们跟我受苦,你们的大好年华不应该浪费于此。”

“这几天,我观察了你们二人,其其格很有经商头脑,呼晴又很会打点上下,若你们留在此处,必能有一番作为。”

她们二人相视沉默了一会儿。

其其格率先开口,“我阿爹阿妈的仇我做梦都想报,有朝一日,我也一定会报。我很理解你,我要是你,我也会在所不辞的。所以,我支持你。”

呼晴难掩担忧的神色,但她知晓贺汀的性子,他一旦做了决定那是很难改变的。

况且她深知父亲为了先公主的事情花费了多少精力。

这是他们穷其一生想要完成的事情。

她没道理阻拦。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贺汀与崔伯午明日便要离开这里。

吃完饭之后,其其格多饮了几杯酒,她对贺汀说:“如果没有你们,我早就死在奉月了,是你们把我救了出来,我不会浪费任何机会的。你放心去吧,我在这里努力扎根,等到有一天我有足够的实力和能力了,我会回到奉月,亲手杀了仇人。”

“要想报仇,先要壮大自己的实力。”其其格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贺汀说。

贺汀伸出手,和她碰了碰拳,“那就祝我们都能成功。”

“一定!”

贺汀有些暗自神伤,回想自己这段时间,好像总是在经历离别。

最可恨的是,明明经历了这么多次,却还是会忍不住感伤。

“沐水畔,离水段。玉带弯弯,烛灯熠熠。

江连岸,声不断。庐水漪漪,月落稀稀。

风叶摇,童也摇。客舟遮夜,不见云边月。”

他在心里哼着母亲教给他的歌谣,告别了母亲的故乡。

接下来,贺汀在怀州、中州等地辗转,却始终没有寻到阿妹的音讯。

有段时间贺汀找的甚至都要崩溃了,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些精神失常了。

可事情也是这样反复继续,总要收拾好心情再出发。

他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他感觉自己落入了派密使去奉月的幕后主使的圈套。

没错,这就是一个圈套,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引导着他去一个又一个设计好的地方。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那是在他到达中州的第二天,贺汀在怀州发现一些模模糊糊的线索,这些线索告诉他,他该去往中州。

中州,中州,中州。

当时贺汀,在到达中州的第二天便发生了一件怪事。

贺汀根据线索在中州发现了一处倒卖人口的窝点,当地官府很快就把人都抓获了,在交代主使之时,有人说出了他们的下一个据点在更北处的地方。

贺汀一瞬间头皮发麻,这一切进行的都太过顺利了,顺利的有点超乎寻常了。

回看这一路,仿佛都是这样。

好像是有人在引导他去什么地方。

贺汀无法确定那是谁,但很有可能就是叫密使回来的幕后主使。

眼前,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看似平坦的大路,但走着走着就会发现,这条路其实会越来越窄,并且是不是会冒出一个巨坑,你无法预知下一段路的路况,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哪里。

所以,要遵循他的引导吗?

贺汀并不知道,引导他的是天神还是恶魔。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无数炸开的爆竹在脑子里劈里啪啦作响。

贺汀陷入了迷茫的境地,他似是回到了之前那种孤助无望的时刻,这种感觉本来只压抑在他的内心,现在却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贺汀想起了其其格对他说的那句话:要想报仇,先要壮大自己的实力。

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是贺汀自己现在太过弱小了,才会落入被人步步拿捏的地步。

贺汀必须尽力且尽快使自己强大起来,身心皆是。

且看吧,这将是一场颠覆人伦与天下的博弈。

贺汀,决心放手一搏。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死遁后,死对头少将军终于疯了
连载中寒困星 /